酒香越來越濃,彌漫的香氣中,風暴不知持續了多久,終於停息,隻剩下嘀嗒嘀嗒的聲音,我慢慢抬起頭,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都七零八落,殘破不全。
汗水浸濕了他的頭發,衣服淩亂而狼狽,他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喘著粗氣,總是誌得意滿的臉上是從未見過的茫然,黑眸失去了光彩,眼神空洞而迷亂。
我抓緊胸口,難受地彎下腰,卻震驚地發現,那滴滴答答的聲音來自他的手,紅色的水滴從他手上滴下來,落在他腳下的報紙上。
“石斌——”
我跌跌撞撞地衝過去抓起他的手,手掌上長長的傷口深可見骨,我抽了口氣,跑進廁所拿了衛生紙用力按住他的手:“你需要去醫院。”
衛生紙迅速變紅,他動也沒動一下,我心痛地叫他。
他的氣息漸漸平穩,看了我一會兒,眼神從疲憊到淩厲再到陌生,一把推開我,轉過身向外走去。
我搶過去按下電梯,他卻去走樓梯,我一言不發地跟著,直到他走進地下停車場,費勁地從口袋裏摸出鑰匙,我終於忍不住,和身撲到汽車上:“要麼讓我開車,要麼撞死我。”
對視片刻,他開口了,語氣極盡譏諷:“你以為你是誰?配讓我償命嗎?”
說完把鑰匙一扔,大步走出停車場,我呆了片刻,咬牙跟上去,攔了一輛出租車,他坐進車子,我剛要上車,聽他冷冷地說了句滾。
我張開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聽不懂人話是嗎?我讓你出去!”
我默默關上門,汽車絕塵而去,轉眼消失。
我呆立了好久,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有人好奇地打量,才轉身回去。
客廳裏大部分的東西都需要扔掉,但凡能留的,我盡量留下,收拾好的時候,天黑了,我閑不下來,又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在每一個地方搜索,一件不拉地打包,全弄好的時侯,夜深了。一直到太陽出來,他還沒有回來,我給他的秘書撥電話。
“方姐,石斌到公司了嗎?”
“早到了,怎麼,不放心來查崗?”她依然是爽朗的笑:“還是你把他趕出來了?看不出來,你還真厲害,他的臉是你的傑作吧?”
“不是,方姐,他的手沒事吧?”
“手?他的手怎麼了?對了,我剛才還覺得奇怪,讓他簽字,他卻讓我拿印章,喂,小林,”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小心翼翼:“你——沒事吧?”
“沒,”我苦笑:“他的手不方便,請你多照顧他,也——不要在他麵前提起我。”
說完我掛斷電話,向公司請了假,又等了一天一夜他仍然沒有回來,我起身,離開了那裏。
折騰了這麼久,原來分手如此容易,別說受傷,連皮肉之苦也沒怎麼受就如願以償了,真該去慶祝一下。
記得上學的時候有一篇課文叫《警察與讚美詩》,裏麵的主人公窮困潦倒,一心想在監獄裏度過寒冬,於是故意去當流氓無賴小偷,竟然都不能如願,無奈中他聽到教堂的讚美詩,心靈被感召,想去堂堂正正做人,卻莫名其妙地被送進了以往夢寐以求的地方——監獄,隻是這時他已經不想去了。
當初這篇課文是被我當笑話看的,如今才體會到那種深入骨髓卻說不出口的悲哀。
若是笑話,那麼最可笑的是自己。
哈,我笑,其實也不錯,就算這輩子一個人過,最少不會讓父母太丟臉。
阿Q精神在身體裏泛濫,我撫著臉笑出眼淚,抬頭卻看到如鏡的電梯門上毫無血色的臉,我再一次仔細審視自己,好難看啊,顧瞻林,你從裏到外都醜陋到了極點。
離開的第二天,北京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大雪讓本來就擁擠不堪的交通陷入癱瘓,汽車像排好隊的蝸牛一樣在路上爬行,看了看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的公共汽車,我拉緊衣領,走上人行道。
到張鉞家的時候已將近九點,走了三個多小時,皮鞋幾乎被雪水泡爛,我在門口把頭上、身上的雪抖了抖,用力搓了搓凍麻木的臉,若無其事地進門。
洗完澡出來,張鉞逼我吃了兩片感冒藥,又開始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照例打哈哈糊弄過去。
風停了,雪還在下,深夜寧靜,幾乎能聽到雪花落下的聲音。
眼睛一睜開就沙疼沙疼的,腦子裏卻沒有一分睡意,我煩躁地坐起身。
累得臭死,再加上熱水澡居然還是睡不著,怎麼辦?這樣下去大概會成為第一個因失眠而死的人。
好想……抱著他睡……
石斌,石斌,石斌……
我把額頭放到膝蓋上,用力撞了兩下,起身上了趟廁所,到廚房拎了瓶酒回來,喝到暈暈乎乎,往床上一躺,心中默念,睡吧……睡吧……明天還要上班……還有很多事要做……
“該死。”
半小時後,我又爬起來,在黑暗中盯著電話的方向。
一瞬間就能想到幾十個理由阻止,卻還是拿起了它。響過幾聲後是他簡短的語音留言,不知是沒有回來還是不肯接?
我閉上眼,說了句:“石斌,我睡不著。”
無聲無息,我等了一會兒,輕輕放下電話,平躺在床上,繼續和睡眠無望的約會。
早晨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自己象鬼一樣,張鉞說什麼也不讓我出門。
又經過一夜,疲勞和困倦繼續加深,我連打哈哈的心情都沒了,不緊不慢地說:“哥,咱爸有沒有說過讓你別太照顧我?”
張鉞很小時母親就沒了,張叔叔去世前,爸媽認了不滿十八歲的張鉞做兒子,雖然表麵上還叫顧叔叔林阿姨,但我們說話都稱咱爸咱媽。
老爸對我的期盼和失望他最清楚,這句話讓他泄了氣。
“咱爸不是……誰都知道他最疼你了……隻是……”
“隻是我不爭氣,讓他失望透頂。”
從小到大我聽話,好好學習,從不闖禍,爸爸仍然隻有失望,人說老婆是別人的好,兒子是自己的好,他恰恰相反,在他眼裏,我就是扶不起的阿鬥,一無是處。
“你怎麼不象ⅹⅹⅹ那樣……你看人家ⅹⅹⅹ……”
小時候一聽他這樣說我就覺得罪孽深重,無地自容,後來發現不管怎麼討好迎合也無法讓他改觀,漸漸的就麻木了。
“小林,你怎麼這樣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