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 / 3)

張鉞著急地試圖安慰我,我拍拍他的肩笑道:“哥,我說著玩兒呢,你還當真了?”

他惱了:“我哪知道你那句是真的,哪句是說著玩兒?你就跟我本事大,我叫肖哥來。”

“不要,”我按下他拿起的電話,嚴肅而鎮定地說:“不要驚動肖哥,要知道,我既不是你的義務,也不是肖哥的責任,相信我,哥,不管什麼事都會過去。”

遺忘何嚐不是一種幸福?新的生活早就開始,卻還抱著過去的舊夢,著實可悲。

我從來沒有這樣深刻理解時間的無情。十年沉澱,刻骨銘心的愛戀和傷害也都成了過去。

那天的吻隻有懷念,沒有悸動,那時我就知道了,也許從我開口叫肖哥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縱然遺憾,縱然惆悵,終是走不回過去。

推開門,雪白的世界紮疼了脆弱的眼,當第一縷陽光照過來時,感覺身體漸漸透明,某個部分似乎正在幻化成泡沫。我當然沒有人魚公主為愛獻身的情操,卻在這一刻,清楚地知道對他的愛有多深,在失去以後,沒有想象中撕心裂肺的痛苦,隻是恍惚了存在。

白天頭腦如天地未開的混沌,夜晚卻分外清明,這樣下去怕真成了廢人。懦弱和自尊在生存麵前顯得那樣微不足道,我沒有去上班,而是帶著承擔一切的勇氣,去了他的公司。

咦,顧先生不知道嗎?石總出差了……

就昨天,和於副總,方助理,還有兩位主管一起去的……

這次要把所有分公司都視察一遍,大概一個月吧,年底之前應該能回來……

也不算倉促,石總本來打算出國休假的,工作都安排的差不過了,可能有什麼急事吧,變成出差……

石總這半年都沒怎麼出過差,也該去看看了……

半小時後,我回到了離開的地方。

屋裏和我走時一模一樣,物品一樣沒少,他——沒有回來過,即使出差,也沒有回來拿換洗的衣服。

這裏的一切都不要了嗎?

突然覺得冷,我窩進被子裏,一遍一遍按下電話答錄機,空洞的聲音可笑地回響:

石斌,我睡不著……

石斌,我睡不著……

石斌,我睡不著……

發燒到將近40度,我一路哆嗦著走進醫院,醫生很驚訝,燒成這樣居然還能一個人來,而且思路清晰,掛號、排隊、劃價、交錢、拿藥有條不紊。

我也很驚訝自己居然有如此強韌的一麵,終於知道放縱之於我也是一種奢侈,病好了以後就停止了那些近乎自虐的舉動,安靜地等他回來,這個時候一個月的時間已經到了。

石斌,他總會回來的是不是?

聖誕節前夕,吳迪找到我,讓我陪著她買些東西。

她買的大多是孕婦用品,很快我的手裏就拿了一堆,旁人的目光又羨慕又好笑,頤指氣使的妻子和惟命是從的丈夫,他們是這樣想的吧,我不以為意,緊跟在她後麵,悉心照看著。

“這雙好看嗎?”她拎起一雙細跟長靴。

我微笑點頭:“好看。”卻拿過一雙平跟軟底短靴,放在她腳下:“試試這雙怎麼樣?”

她眯著眼看我,目光說不出什麼意味,售貨小姐過來幫忙,她不讓,依然看著我,我二話沒說蹲下身幫她換上。

她深思地看我片刻,買下了那雙鞋,走出商場,她說:“你很厲害,每次見到你都有不一樣的感覺,每個人眼裏的你也都不一樣。”

知己知彼,原來她把我當成敵人,我不知道她從多少人那裏了解我,但是我知道:“這每個人不包括肖哥吧?”

“是,他從來沒在我麵前提起過你,一個字都沒有,即使在我知道一切以後。”她自嘲地笑:“以至於我曾沾沾自喜地以為在他的感情世界裏隻有我。”

原來他選擇的方式和我一樣,這算是又一次心有靈犀嗎?或者僅僅是長久相處生出的某種默契。

我歎氣,低低的聲音象說給她又象說給空氣:“那天就像晴空霹靂一樣吧?”

她緩緩點頭:“有好半天我的頭腦一片空白,然後以前不曾留心的疑點都串了起來。譬如說——”

她的聲音突然放輕,我屏息傾聽,這一刻才發現自己真的是又自私又虛榮,明明那段感情已成過去,卻還是想知道肖哥曾經在乎我的蛛絲馬跡。

她卻沒有說下去,隻有痛苦一點一點堆積在眼底,承載不住的時候,她喃喃道:“我該恨他的,可是恨又能怎麼樣?我希望從來沒有認識這個人。”

石斌是不是也希望從來沒有認識我這個人?這個想法如利劍透心而過,帶出血淋淋的痛,我低下頭,說不出話。她也不再作聲,就這樣沉默著。

良久我問:“柳哥知道孩子的事嗎?”

她反問:“為什麼不問肖暢知道嗎?”

我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輕道:“有一種人,他不想做的事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做,這種人通常很有主見也很驕傲,肖哥無疑是有主見的,也驕傲,但是他不在此列。他不願做的事,自然有辦法讓對方主動放棄,怎麼會讓人把刀架在脖子上?”

“你果然是最了解他的。”她的語調很慢,聲音很平靜,卻有承載不動的憤懣緩緩流泄。

我搖頭:“按理說人們最了解的人是自己,但是有時也會在突然之間發現最不了解的恰恰是自己,對別人也是這樣,最熟悉的人也許最陌生。”

她再一次看著我深思,最後說:“真是厲害,明知道我來意不善,還能表現得如此真摯,好像發自肺腑,其實都是自私虛偽,哼,把人性捏在手心裏玩弄,自以為很聰明,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

我摸摸自己的臉,苦笑,為什麼說真話反而不被相信?我真的不在乎她的來意,以及她能輕易讓我身敗名裂的事實,隻是單純地想關心她。

看著她踩著高跟鞋,邁著急促的腳步走遠,我知道這些東西白買了,於是一件一件拿回去退,本來以為會有些麻煩,沒想到那些小姐很痛快地幫我退掉,還拚命誇我是少見的好男人,真讓我有些飄飄然,尤其是賣鞋的小姐,最會說話,我一衝動就買了雙貴得嚇死人的鞋,到家才發現不是自己的號。

吳迪說得太對了,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已經自食惡果了。

聖誕快樂,石斌,我把禮物都買了,你還不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