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風抱著仍然熟睡的少主共乘一騎,留下馬車供她兩人驅使。公主駐於馬側,溫柔地替洛承煬拉好披風,輕道:“我昨夜給煬弟喝了安神茶,一時半刻不會醒來。他醒來後如若問起我,你就告訴他,等他學好文治武功,我自會與他見麵,萬不可任他胡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律風點頭,虎眸含淚,一咬牙,策馬西去,馬蹄卷起漫天塵土,阻隔了她二人的視線。
一定要把碧玉盞完好無損地帶回公主身邊──這是他的使命,他的信念──他以鮮血和生命盟誓。
片刻,律風已嘯然遠去。
“弄雨,撿些樹枝、石塊。”她就身邊的東西開始擺弄,並拿出布條來寫下符咒,所幸早有準備,事到臨頭才不會無計可施。
“公主要布陣嗎?”頃刻之間,附近的石塊、樹枝全掃到公主麵前,落英劍法還真好用。
“的確有進步了。”公主掃了一眼地上之物,“須知劍由心生,應做到隨心所欲,不拘於一招一式。”
弄雨天資聰穎,頓時豁然開朗,“謝公主提點。”
她但笑不語,自幼熟讀史書兵法,習占卜觀星術,偶爾涉獵武功、醫學,全憑過目不忘之能。如今能對弄雨有所助益,卻是始料未及的。
憑天然地勢,加之人力改動,成為牢不可破的保護屏障。如燕軍有能人相助,也可緩些時辰讓她們兩人逃脫。
起風了,是涼涼的,絲絲如夢的風。馬車疾馳,追蹤而至的火把被隔絕在百米以外。
“公主,我們現在去哪兒?”
“向東去,取道興都。”
“那不是燕的都城嗎?”
“小隱於山,中隱於市,大隱於朝,興都會是最安全的地方。”
機關算盡,天意難違,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
燕王硯登基已曆時四載,先後滅梁、洛宇、夏諸國,至此天下一統,改國號周,史稱周太祖。但,建國之初仍有流寇,西方反抗勢力如暗湧般潛伏於地下,等待時機。
興都城內繁花似錦,一派熱鬧景象,許多人聚集一處,原來宮中貼出皇榜:凡治愈太後宿疾者,重賞之。
當世之主雖曾嗜殺好戰,卻在稱帝後奉行德政。所以,即使醫治無效,也不用擔心成為龍顏一怒的犧牲品,且太後頑疾實屬罕見之症,舉凡醫者皆躍躍欲試。由此,天下名醫盡會興都。
所不同的是李府卻籠罩在愁雲慘淡的氣氛中,仿佛府外的喧嘩已是前塵往事,何以至此?
李夫人遣散家仆,靜坐大廳,侍主於右。李府之主李正庭官拜禦史大夫,為官清廉自守,剛正不阿,誰料想禍事從天降。
“老爺,夫人,小姐回來了。”李夫人的貼身丫環吟翠進來通報,心思靈巧的她在主子急於遣散家仆時,自願請留,與夫人禍福與共,是個罕見的忠仆。
“爹、娘──”門外走進一名清瘦的少女,略有倦容,身著牙白素衣,不似時下官家小姐所講究的華麗雍容,卻另有一股清新淡雅的風韻。心形的小臉上鑲嵌著寶石般的大眼,大得更顯她的臉色蒼白,眼眶周圍隱有黑影,一看即知並非長壽康泰、福澤綿綿之人。
緊隨於後的是一名著黑色勁裝的絕色少女,眉宇之間頗有些英氣,她肩挎藥箱,顯然是剛和小姐一起出診回來。美麗的眸子擔憂地望著已是疲憊不堪的主子,無視周圍不同往常的氣氛,小姐怕是累壞了,偏又遇煩心事擾她清靜。
“弄雨,你先把藥箱放進丹房。”
素衣女子乃洛宇王朝的護國公主。三年前,她與弄雨逃入興都,探知李夫人身患重疾,遂化名李雲琛,自薦上門醫治,使之得以痊愈。李氏膝下無子,憐她主仆二人孤獨無依,又剛好姓李,認作義女,對她疼愛有加。
年關一過,她的身子越發容易疲憊,怕是……
“小姐,您要多休息才好。”弄雨忍不住叮嚀兩句,方才退下。
“琛兒,快逃吧……”李夫人不禁老淚縱橫,哽咽地說不下去。
“爹,可否告知雲琛發生了何事?”安撫著激動而慌亂的義母,盼一向持重的義父能告知詳情。
“琛兒,你娘說得不錯,快些走吧。”李正庭頓了一下,“李家大禍將至……你非我親生骨肉,名字沒在官冊之內……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吧。”
“隻要事情還沒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就總會有法子的,爹不妨對女兒明言,逃與不逃,女兒心中自會斟酌。”
望著雲琛閑適安然的神情,奇異地,穩定了李正庭茫然無主的心。寥寥數語,讓人重獲希望,語氣溫柔卻讓人不能違拗,言談之間自有一股尊貴氣度。李正庭不禁有些疑惑:雲琛真隻是一個因戰亂流落他鄉的孤女嗎?也許她能讓李府逃過一劫也未可知。
☆
書房內,雲琛低首瀏覽手中之書,書厚達四寸,記載了從齊氏先祖建立大燕到後世之孫齊硯一統天下並改國號周的全史。句句是妙筆生花,帝君禦覽定會龍心大悅。如此佳作,卻有一點瑕疵,而這瑕疵足以被抄家滅族。
“為什麼會這樣?”雲琛合上義父新編的史書,不解道。
義父一向嚴謹,斷不會犯下如此大錯。當年燕國在夏未滅時就已改國號周,而義父卻在史書上記載:大燕於壬戌年滅夏,改國號為周。改國號和真正一統天下前後相差兩個多月,足夠讓有心之人大做文章。況義父生性耿直,必然得罪了不少朝中權貴。
旁人也許需用三天三夜才能讀完這部史書,而她不到一炷香的時辰就看完了,並精準地指出史書之微小破綻。李正庭歎她能一目十行之餘,又倍增了信心,他這個義女,不簡單啊。
“三年前,夫人一直臥於病榻,不見起色,我無心編史,就把此務全權交於我的弟子鞏章,不想……哎!”
“不料鞏章卻搞錯了改國號的時間,而爹身為編史主官,不僅有瀆職之責,還有欺君之罪。”
“琛兒,你所料不差。李家卻因我一人之失,惹來滅族大禍,我愧對祖先哪。”
“我曾聽爹爹提過鞏章,據說此人學富五車,天資過人,稱之為奇才,傳言是否誇大其詞?”
“他是我一生最得意的弟子,所以我才把編史重任交托給他,他絕對有此能耐。”李正庭不明白女兒為何突然問起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