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素來平靜無波的心竟是起了某種異樣的情緒,說不清也道不明,卻難於忽視。

僵直的手改為輕撫著低靠著他的手臂安睡的某隻淚眼模糊的黑貓,徑自出神。

窗外飛雪依舊,眨眼間,竟已是朝陽初起時。

冷孤然頓時醒覺,素來喜眠的人,此刻竟是一夜未眠。

寒風拂過,穆顏靜立於風雪中,仰麵迎風,碧瞳怔怔,眼波流轉間,滿是不舍。

愛意已生,奈何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一日複一日,每季都有花盛如醉,也有殘紅凋零,她的愛情,也許注定隻是零落成泥的殘紅,在盛開的季節便已是凋零的開始。

唯有離去,斬斷情絲,痛苦方能遠離。

穆顏在風雪中顫栗,凝神癡望那傲然聳立在雪天裏的孤城,一抹淚珠順著臉頰滴落,宛如午夜綻放的曇花攝下的天邊滴落的露珠,晶瑩剔透。

眼中抹上一絲絕決,掩藏了深處的所有。

她終是轉身,投入一片雪花間,紛揚的雪花淹沒了躍動的身影。

夜裏,冷孤然靜立窗前,神色平靜如初,紫眸深邃,看不真切。

一抹殘燈,映照窗簾,那幽藍的火焰舔著,貪婪地吞沒房裏無盡蔓延的黑暗。

修長的手指,輕挑起桌上灼熱的燭火心蕊,燭淚滴落在桌麵,一點殘淚,黏膩晶瑩。

往日旁邊微眯著雙眼,蜷縮著身子,周身散發著慵懶氣息的身影,恍惚間還在眼前,燭光下,身姿飄搖,卻甚是清晰。

他禁不住伸出手,撲捉那一抹殘影,透過燭光,抓住的,隻是虛無。

於是,一驚,瞬間眯起眼,一甩衣袖,殘燈即時滅盡。

黑暗裏影影綽綽,一絲光亮也無,悄無聲息。恍惚間,腦海中浮現那道蜷在被窩裏熟睡的身影,黑亮的毛發在鼻端飛舞。

回神間,赫然驚覺,屋裏,隻是無盡的黑暗,與孤獨。

月色裏,寂寞而蕭瑟。

陡峭的崖邊,一抹孤影,沿著崖邊肆意徘徊,衣袂翩翩,身姿飄渺,卻一步未停,仿佛前方是永遠走不盡的深淵。

女子回頭,靜立於遠處,癡望著他,眼中一抹悲涼,幾滴淚珠懸掛在臉側。

孤然。

女子輕喚著,無盡的悲戚,驚起揪心的痛楚。

驀然,女子化成了一隻黑貓,碧綠的雙眸,悲戚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長長的尾巴,在風中隨意地搖擺,卻全然未曾發覺,不遠處的一處叢林的背後,那一雙虎視眈眈的眼。

心,驀地慌得緊。

那龐然大物怒吼一聲,自叢林中竄出,急速地奔來,奮力向它撲去。

他急欲向前,伸出雙手想要將它緊緊抱在懷裏,卻,終究來不及。

那老虎的身子已經瞬間掩蓋了他的視線,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小小的身子瞬間被老虎龐大的身子淹沒,耳中甚至傳來那畜生咬碎物體的聲音,一聲強於一聲。

沒有一絲掙紮,甚至連嗚咽的聲音都微不可聞。

一攤鮮血,泊泊地灑滿了地麵,順著滑坡流下,經過他的身邊,染紅了他觸地的衣腳,瞬間刺紅了他的雙眼。

心髒,似乎瞬間停止了跳動……

他顫抖著雙手,維持著伸手的動作,無意識地握緊。

隻是虛無,什麼都沒能留下。

待回過神時,他怒紅了雙眼,噴湧的烈焰射向那龐然大物,一步,接著一步,走向那逐漸後退的身子,周身的內力,毫無保留地湧出,盡數釋放在那畜生的身上。

漫天的血色,染紅了雙眼。

地麵,布滿紅豔的血,幾乎流成了河。

他隻愣愣地望著地麵失神,無意識地抬頭,眼前似乎隻是一片空茫,皚皚白雪,飄舞,飛揚,掛滿雪花的枝頭,隨風輕揚,雪花撲簌簌地掉落,轉瞬間仿佛空曠的天際隻剩他一人,千年萬年地站在雪地裏,周圍都是虛無,觸手可得的隻是一片空落落的荒蕪。

冷孤然一驚,呼吸一窒,倏地睜開了眼。

眼中,帳幔飄飛,窗外,風雪依舊。

不自覺地撫向身側,方驚覺,身側隻存一片陰冷。

這時,天邊一聲轟雷響起,幾乎震碎整個雪域。忽而,更遠處的盡頭,“轟轟——”幾聲,同一時刻響起,驚醒漫天的星鬥。

撫著床褥的手頓時僵硬,他的眼中,一抹驚慌,不經意地流露。

一晃神,房內已沒有了人影,隻剩窗外的月光,掩映窗簾,影影綽綽。

極目之處,盡是重重疊疊的白雪,塌陷的雪山,禿落如石,灌木從中折斷有之,連根拔起有之,一片混亂荒涼。

冷孤然在風雪中闖過叢林,目光所及,俱是白茫茫一片,漫天的風雪,掩蓋了所有。

眼前,看不到一抹黑影。

不由停下,長長的衣袖在風中飛舞,他上前一步,腳上傳來一種觸感,身子不由一僵。

極其緩慢地蹲下身子,冷孤然伸手掃去那厚厚的幾層雪花,一抹黑影,刺眼地呈現在眼前。

它的背部劃了一道極深的口子,傷口處,一道血口,橫流如海,如今卻早已凝固。

僵硬的身子,毫無一絲溫度。

如夢方醒,他顫抖著手,捧起它,神色恍惚地將它擁入懷裏,妄想著還能溫暖那早已冰冷的身子。

胸前寒氣愈甚,他催動著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進那小小的身子裏,卻隻感覺那小小的身子不僅無法吸取任何的溫度,反而越來越僵硬,如同寒潭裏冰冷的石頭,冷冷冰冰。

手上仍是冰冷一片,它的身上,殘留的雪花,已在他懷裏開始融化,然而,它卻冰冷依舊,蝕骨的寒氣,洶湧而來,如同深冬寒風過處的冰冷。

冷孤然張著嘴,欲吐出些什麼,卻隻感覺喉間仿佛塞滿了千斤石,隻字難言。

周身一口氣在身體裏亂撞,一揮手,掌風如劍,所到之處,倒下樹木無數,縱使用盡所有力氣,卻終究驅散不去心中漸生的荒蕪。

冷孤然望著遠處,神情一片木然,卻有點點嫣紅,從緊握的指間流出,又融入雪裏。

伴著風雪,飄落在地上的,是一抹淚珠。

風幹了眼淚,卻抹不去殘留的刻入骨血的寒意。

穆顏曾以為遠離就是解脫,幾經波折,數日奔波,心口處卻是日漸的糾結,夢裏,淚眼婆娑,緊追著他的影子,不願分離。

雪花繚繞,模糊不清,仿佛整個世界,隻留她一人。

驀然回首,方醒覺,眷戀早已深入骨血,再難拔除。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縱使是一生所願,即使那人無情又何妨,她終是不悔!一生一世一雙人,伴著他,度過此生,於她,便已足夠。

於是,她調轉了頭,重新踏上回程,冒著風雪飛奔,隻渴望能重新投入那溫暖的懷中,伴著他,此生不離。

雪山塌陷的時刻,穆顏來不及逃離,身後蜂擁而來的雪浪瞬間覆蓋了她的身子。

一陣劇痛襲來,她陷入了黑暗。

意識湧入的瞬間,她以為看到了未來。

早晨街邊熱賣的仍冒著熱氣的饅頭包子,塞滿整個書架的小說,公園裏打著太極拳的一群老者,路旁遛著哈巴狗的婦人,車水馬龍的街道,人滿為患的廣場,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展覽廳,天邊遨遊的飛機,以及街邊嬉笑打鬧的年輕的身影。

那裏有她熟悉的世界,熟悉得讓她落淚的景象。

漫山的姹紫嫣紅,映入眼簾,濃鬱的清香,撲鼻而來,那翩翩飛舞的蝴蝶,色彩斑斕,盛放的桃花林裏,幾株嬌豔欲滴的玫瑰,映襯著初升的朝陽,愈顯光彩奪目。

碧空如洗,湛藍如水,僅有幾朵白雲,飄飄揚揚,遠處,潺潺的水聲,叮咚作響,溪流碰撞著礁石發出的清脆聲音,尤勝幽林深處鳴叫的夜鶯,伸手掬起那清澈的溪水,仿佛都能感覺到那溪水浸透手心時傳來的一股沁人的陰涼,眼前的景象不禁讓她想起曾經與好友一時興起結伴遠行時到過的希臘的愛琴海,那處風景如畫的勝地。

那裏,是天堂。

她忍不住邁開一步,眼淚卻同一時刻滑落臉頰,心口處,一抹揪心的痛楚,瞬間襲來,蔓延直全身各處。

往前,是如詩如畫的地方,青山,綠樹,小橋,溪流,以及入眼的紅豔的朱槿。

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隻要再走一步,所有的痛苦都將遠離……

但最終她停下了腳步。

這裏,是她的眷戀。

穆顏輕撫著胸口,喃喃自語,淚眼蒙矓。

眼前,一抹身影劃過,穆顏見到了冷孤然,他奔跑著,透過了她的身子,捧起了掩埋在雪中的黑影。

那人落下了一滴淚,淚珠透過她的手背,落入雪中,穆顏仿佛都能感覺到那份灼熱,頓時胸口漲得生疼。

孤然。禁不住意念,穆顏輕聲喚道。

似乎是久遠的默契,冷孤然抬頭望著她的方向,眼中映入她的身影。

一片光暈中,穆顏的身影漸漸清晰。

冷孤然顫抖著手,緊握住穆顏的手,再未曾鬆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