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齊舔了舔幹澀的唇片,循著她聲音的方向別過臉麵對她。他帥勁的臉龐冷漠得令人打自心底沁出陣陣寒意,他不帶感情的聲音空洞地說著:
“過去了!一切都已成為過去。”
“不!”她淚如雨下,碎心哭喊。
“衷心感謝你在我住院這段期間衣不解帶照顧我。護士小姐,我們走吧!”
“阿齊!”
“當!”電梯門輕輕滑攏,無情地隱沒康齊的身影。
睜著哭腫的雙眼,林海薇目不轉睛盯著電梯麵板,不斷跳亮四樓……五樓……燈號迅速換移。
心碎的林海薇顧不得走過通道的病患跟護理人員紛紛投注在她身上的詫異眼光,傷心欲絕的她掩麵放聲大哭……
第二天,每家報紙的影劇版大篇幅報導康齊手術失敗的消息。
報導中提及除非康齊獲贈眼角膜做移植手術,否則將終生遭受瞎眼的元情打擊。記者除了將康齊的燦爛星途做回顧整理,還刊登好幾張康齊在寶妹的扶持下鑽進休旅車絕塵而去的連續鏡頭。照片上的康齊雙唇緊抿表情嚴肅,跟另一張他神采飛揚的沙龍照恰似雲泥之別。林海薇邊看邊落淚,哭糊整張報紙。
不死心的林海薇從昨天晚上持續不斷打電話找康齊,張嫂光是接她的電話接到手軟,張嫂愛莫能助的聲音不停跟林海薇道歉:
“海薇小姐,康先生吩咐,他不接你電話。依我看……不如等過幾天他心情平靜一點,你再打來試試?”
“他……好嗎?”她囁嚅問著。
“不好!他從醫院回家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我送晚餐進去給他,最後也都原封不動端出來。唉!遭到這種打擊,再堅強的人都會崩潰。”
“他不吃東西,那怎麼行?!再這樣下去準病倒,您叫寶妹勸勸他嘛!”
“勸?怎麼勸啊?寶妹還沒開口就被他轟出來。”
“張嫂,我……我想過去看他。”
“他連你打來的電話都不肯接,你想過來看他,他未必肯見你。”
“話是沒錯。可是,我若不跟他當麵把話說清楚,我怕……我會吃不下睡不著。”
“你忍耐一下,讓他冷靜獨處幾天,把亂糟糟的情緒穩定下來之後,你再跟他見麵,也許比較容易談出個結果。”
“暫時也隻好這樣了。張嫂,我的手機跟電話號碼您抄下沒?”
“抄了。你放心,一有狀況我一定第一個通知你。我看你也累了好幾天,早點休息吧。”
“阿齊就拜托您了。”
林海薇正要掛斷電話,忽然從聽筒裏傳來一陣重物撞擊的匡啷聲,林海薇緊張得一顆心差點蹦出來,火急問道:
“張嫂,那是什麼聲音?”
“可能是康先生又被家具給絆倒……我得上樓去瞧瞧。”護主心切的張嫂不等林海薇回答,“哢擦!”一聲,貿然掛斷電話便跑上樓去一探究竟。
“喂!喂!”林海薇隻得悵然地將話筒掛好。
張嫂剛剛說康先生又被家具給絆倒?!張嫂說“又”?!那……豈不表示康齊摔跤已不是頭一回?
不行!她不能坐在家裏幹著急,說什麼她也要親自跑一趟才能寬心,哪怕吃閉門羹也無所謂。
林海薇撥電話向才藝班請了一天假,隨手將長發用橡皮筋綁成一根馬尾,抓起鑰匙,以跑百米的速度衝下樓,跨上機車直奔康齊的家。
“叮咚!”
張嫂透過鏤花鐵門瞥見林海薇上氣不接下氣的站在門口,趕緊開門讓她進來。
“海薇小姐,我不是請你過兩天再來嗎?”張嫂壓低聲音悄悄問著。
“我在電話裏頭聽到他摔倒的撞擊聲,我實在放心不下,說什麼也要過來看看。阿齊沒摔傷吧?”
“他不肯讓我進去看他,隻說他困了想睡個午覺,不準我打擾他。”
“喔,張嫂,求求您!趁他現在睡著了,您讓我偷偷進去看他一眼,好嗎?我保證絕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吵醒他。”林海薇清秀的小臉布滿焦慮和期待。
“我當他的管家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打從醫院回來後他像變了個人似的,不但罵人還亂摔東西,萬一被他發現我讓你進去,我怕……”張嫂左右為難。就算她明白林海薇關心主人的心意,但自己隻是個管家,未經主人同意,她也不敢擅作主張。
“您放心,我保證不出聲。”林海薇苦苦哀求。
“這……好吧!你上二樓右轉,最後一間就是康先生的臥房。記住!千萬不能發出聲音吵醒他。”心軟的張嫂拗不過林海薇的懇求,勉為其難答應,放行之前仍不放心地再次叮嚀。
“我知道。”林海薇輕巧得像隻貓,無聲無息上樓,按照張嫂的指示,找到康齊的臥房。
康齊跟張嫂表明要睡午覺,林海薇遂大膽推開房門……但一股刺鼻的濃濃煙味嗆得她喉嚨發癢,險些嗆咳。她警覺地左手捂住嘴巴以防咳出聲音,右手在鼻子前麵猛掮風,借以揮散混濁的空氣。
“張嫂!你愈來愈沒規矩,進我房間之前也不先敲門請示!”他嚴厲的指責,仰頭噴出一大口煙圈,高大的身影背光坐在一張弧形藤椅裏。
夕陽的餘暉穿透湖綠色的織花窗簾,將偌大的臥房烘托得幽幽青青。
待她用力猛眨幾下眼睛,總算適應房間內幽暗的光線,這才看清楚藤椅前麵的長幾,巴掌大的玻璃煙灰缸堆滿煙蒂,旁邊還有一隻酒杯跟半瓶威士忌。
“張嫂你為什麼不吭聲?不!你不是張嫂也不是寶妹,你是……海薇?!”他慌慌張張在幾上摸索,待摸到被他扔在幾上的墨鏡架上鼻梁後,他才鬆了口氣。
“你一個人躲在房間裏抽煙酗酒?!”既然被他當場識破,林海薇自無悶聲不響的必要。
“躲?!笑話,這是我家,我愛幹嘛就幹嘛,天皇老子也管不著。倒是你,一個不受歡迎的入侵者。”他深深吸口煙,緩緩噴出一長串白霧狀的嫋嫋煙圈。
“你想借著煙酒麻痹自己?!”她不在乎他近乎挑釁的言語,反手關上房門走到他麵前,蹲身看他。
“我的事不用你管。可惡的張嫂,我交代過她不接你的電話,更不準讓你踏進屋子一步,她居然把我說的話當成耳邊風!”他青筋猛爆,勃然大怒。
“你心裏不痛快想罵人,盡管罵我,不要怪張嫂。”她一肩攬下全部責任。
“哈!你又來了。你為什麼老是喜歡把責任統統攬到自己身上!”他挖苦她。
“我隻是不想拖人下水,不想連累別人。”她萬分心疼地瞅著他瘦削的下巴冒出一圈短髭,英俊如昔的臉龐布滿倦容。
“哼!”他不以為然的傾身撚熄煙蒂。
“張嫂說你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跌跌撞撞,我想……”
“你還想對一個瞎子做什麼?”嫌惡寫上他的臉。
“我想看看你是否撞傷了?需不需要我為你擦藥?”
“一點點擦撞有什麼好大驚小怪,頂多瘀血破皮,死不了。”他惡聲惡氣。
“阿齊!我問過醫生,醫生說你隻要等到眼角膜做移植手術,重見光明的機率遠在九成以上。換言之,你隻是暫時看不見,千萬不要因此自暴自棄。”善解人意的林海薇體諒他此刻的心境,對他不友善的言語全然不放在心上。
“眼角膜移植?!哈!瞧你說得一派輕鬆。天真的你,可知道台灣有多少罹患眼疾的人大排長龍等待善心人士捐贈眼角膜?!輪到我時,隻怕我已白發蒼蒼視茫茫。”他像隻洩了氣的皮球,心灰意冷的頹倒在藤椅裏。
“我願意捐出一枚眼角膜給你。”她說出心中的決定。
“你要捐一枚眼角膜結我,嘖……你是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的化身嗎,我是不是該推薦你角逐好人好事代表?話說回來,你到底要我說幾遍你才搞清楚,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我可憐我,尤其是你。”他竭盡冷嘲熱諷之能事。
“我這麼做不是發乎同情。”林海薇忘了他看不見,還急忙搖手澄清。
“不是同情,那!又是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你愛我?!哈!我是眼瞎,你卻是心盲。你這個傻瓜!明眼人不愛偏偏愛上一個瞎子!”他解嘲的抖唇。
“阿齊……”
“住口!我不要聽。你滾!滾得愈遠愈好!你的愛……我無福消受。”他霍地直起身子,鐵青著臉扯開喉嚨大叫:“張嫂!張嫂!”
“康……康先生!”待在樓下的張嫂聽見他的雷霆暴吼,嚇得三步並作兩步,氣喘如牛衝進來。
“張嫂,我不是告訴你不準讓林小姐進來,怎麼?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在你眼裏可還有我這個主人的存在?”康齊狠狠訓斥張嫂一頓。
“我……我……”張嫂支吾地說不出話來,困窘地低頭盯著光可鑒人的地板。
“張嫂,這次我原諒你的失職。如果,你下次再讓林小姐進來,我一定開除你。”
“是。”張嫂像考試作弊被老師逮個正著的小學生,手足無措地扭卷身上圍裙的裙擺,偷偷瞄林海薇一眼。
“張嫂,我不歡迎林小姐,你代我轟她出去!”
“你……我走!我立刻就走!不用你派人轟我!”臉皮薄的林海薇哪禁得起他這番羞辱,委屈地噙住淚水,轉身跑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