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曆九年又是三年一度的大比之年,正月底皇家喜得皇孫,不幾日後,春闈開科,各地舉子懷揣著一朝杏榜題名的美好願望,奔赴進最高級別的考場內,喜當爹沒幾天的蕭明昭,卻被他皇帝老子派去當監考官,對此事件,南姍狠笑話了蕭清淮一回:“你每回當爹,啥也不管地要看護兒子十天半個月,如今兒子頭一回當爹,還沒樂夠,你就派他去做差。”
蕭清淮悠閑地歪在美人榻裏,隨口道:“此一時彼一時嘛。”
南姍坐在一旁,捂著一隻鎏金點翠的小手爐,手心暖暖:“眼瞅著入二月了,天反倒又變寒了,大皇子妃雖生產順利,大人小孩也都平安,嗯,為著平安順遂,也辦雙滿月酒吧,三月底的天氣,不冷也不熱,那時候會試也完了,辦宴更好些。”
蕭清淮懶懶地翻了個身,沒啥意見:“這種小事也和我商量?你自個兒做主就好。”
南姍擱下小手爐,挪步到美人榻上,笑眯眯道:“孫子何時辦滿月,用不著與皇上商量,那孫子起什麼名兒,總能與皇上商量商量吧。”
蕭清淮伸臂攬住南姍的腰,將她勾倒自個兒胸口,指腹劃過南姍唇色鮮澤的唇瓣,低低笑道:“這事也用不著商量,我已給孫子起好名兒了,叫蕭永鄴。”
二月底,會試首輪放榜,入榜者即為貢士,貢士再經一輪殿試後,即分列三甲,這屆貢士榜出爐後,需要由蕭清淮過目,並摁上玉璽刻章後,方能正式生效,打發走禮部的主考官,蕭清淮叫南姍從書房隔壁出來,指著底單的某個名字,笑道:“你這位南斐堂兄,這一次出貢了。”
蕭清淮記憶絕佳,隻要是他見過或聽過的人名,基本不會再遺忘,縱與南斐無甚往來,蕭清淮也記得媳婦有這一位堂兄。
南姍定睛瞧了一瞧,見南斐的名字下頭,簡略備注了年齡和籍貫,果真與南斐堂兄吻合,南姍抽了抽嘴角,四十三歲終於要杏榜題名,古代科舉果然是活到老考到老——南斐都抱上孫子了好嘛,不管怎樣,向他表示祝賀,同時向葉氏遙遠賀喜。
但是,有個詞叫樂極生悲reads();。
南斐入選貢士本來是件喜事,可沒過幾日,喜事竟變成了喪事。
南姍常居深宮,時不時會叫南芙進宮來,給她講些京城新聞,這回南姍沒召南芙進宮,南芙卻主動打申請,要求拜見南姍,南姍批準後,於是姑侄倆在勤政後殿會麵,略敘過幾句話後,南芙便道出來意,也可以稱之為報喪:“姑姑,南斐堂叔歿了,三祖母家裏現在一團亂,祖母便囑咐我進宮,給你說一聲。”
若不是知曉南芙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南姍頗有些匪夷所思,目光極古怪的問道:“那個……不是,你斐堂叔不是剛出貢麼,怎麼會歿的?!!”雖然大白話裏,有時候愛說‘高興死了、高興壞了’,別是真高興過頭了吧。
南芙幽幽的歎氣:“斐堂叔從考場一回家,好像和斐堂嬸吵了嘴,就又喝起了悶酒,如今正是倒春寒,想是吹了涼風,便著了風寒,發了高熱又咳嗽不止,一直迷迷糊糊的病著,前幾日,斐堂叔出貢的喜訊報回家,三祖母全家都喜壞了,斐堂叔喜出望外,自是十分高興,大笑不止,誰知……笑著笑著,忽然就翻了眼厥過去了,一探鼻息,竟然已斷了氣!”
南姍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良久也歎氣道:“這算什麼事啊。”
南芙扯著手裏的帕子,繼續道:“祖母叫我來給姑姑報個訊,還有,未免白事衝了滿月酒宴,月底的筵席,祖父祖母和爹娘他們便不來了。”
南姍理解的‘噢’了一聲,南芙離開後,蕭清淮從前殿挪回來,見南姍蹙眉發呆,不由問她何故,南姍便簡略給蕭清淮說了下情況。
蕭清淮聽了之後,輕撫南姍的後背,低聲詢問:“你心裏難過?”
南姍輕輕搖了搖頭,道:“說不上多難過,我剛出生時,他早就是讀書識字的年齡了,在娘家除了逢年過節,素日裏也沒怎麼相處過,出閣之後,見的便更少了,就是有些感慨而已……”
蕭清淮勾了勾南姍的鼻子,道:“那略感慨感慨便是,別感慨太長時間。”
南姍眨眨眼睛,低聲道:“我知道。”
蕭永鄴滿一個半月後,南姍瞅著一個晴好無風的天氣,叫姚氏抱他來勤政殿,也讓蕭清淮新鮮一下大孫子,蕭清淮抱嬰孩的手法很熟練,蕭明昭兄妹幾個,他全都抱著哄過玩過,實踐經驗非常豐富,蕭明曦抱著老爹的大腿,嘟著嘴巴嚷嚷道:“父皇,我要看鄴哥兒,我也要看鄴哥兒。”
南姍輕拍一下蕭明曦的腦瓜,橫眼輕斥道:“甜甜,說話小點兒聲,鄴哥兒還小,不能聽大動靜,會嚇哭的,母後跟你說的話,你怎麼就記不住呢?”和你爹生的一樣的容貌,你老爹的記憶若打正十分,你就是零點五分。
蕭明曦忙雙手捂嘴,忽閃忽閃大眼睛,悶悶的聲音從胖手指間傳出來:“母後,我忘了……”
姚氏幾步上前,掰下蕭明曦捂嘴的小肉掌,柔聲道:“妹妹別捂著嘴了,當心悶著氣兒。”
蕭清淮略逗了會胖孫子,便叫姚氏又抱回去,南姍負責叮囑兒媳婦要細細照看,待姚氏行禮退出後,蕭明曦立即連爬帶滾,黏到了蕭清淮身上,一口一句父皇長父皇短,哄的蕭清淮眉開眼笑,南姍再瞅瞅又已昏昏欲睡的蕭明紳,無語望天,都是一個娘肚子裏爬出來的,怎麼一個那麼歡騰,一個那麼沉悶,走極端噢你們!
耳邊父女倆在歡聲笑語,伏在懷內的蕭明紳,已經呼吸綿長,靜謐恬香,南姍望向窗外,隻見一院春光,充滿生機。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又隻有一次,每個人的生命中隻有一次十八歲,自然也隻有一個七十歲,南瑾活了七十年,從未做過大壽,是以,膝下兒孫一致提議,要給南瑾過一次大壽,南瑾仍表示興致缺缺,不感興趣,某次,南芙來宮探望南姍,便把他南屏老爹的苦惱給南姍說了,南姍當即招來已十四歲的蕭明軒,要他出宮到忠敬侯府,給自個兒的南瑾老爹帶話,大致意思是——老爹,你就做回壽吧,你的老閨女很想出宮回家看你的啦reads();。
蕭明軒生的肖母,他往忠敬侯府走了一遭,回來後給南姍回話已成事,南姍饒有興致的問次子,你怎麼說服你外祖父的,蕭明軒露出環保無害的笑容,隱帶淘氣之意:“……外祖父一直推辭不應,後來,兒臣便對外祖父說,我出來的時候,母後對我說了,若是我沒完成吩咐,就別回宮裏去了,於是,外祖父應了。”
“……呃,啊?”南姍有點語無倫次道:“臭小子,長本事了你!”她什麼時候說過不叫你回宮的話!不過,南姍拍拍次子的後腦勺,笑道:“雖然說謊話不好,但是善意的謊言,母後就原諒你一次。”
蕭明軒又道:“母後,外祖父雖答應辦壽宴,但是,有條件,他說隻邀近親好友聚聚,不要亂七八糟的一堆人一窩蜂的擁過來。”
南姍笑笑:“你外祖父一向不愛虛熱鬧。”況且,皇後的娘家還是不要太招搖的好。
日落黃昏時,蕭清淮從禦書房下班歸來,用過晚膳,打發走子女各自回屋歇息後,南姍找蕭清淮批請假條:“皇上,我要出宮一趟。”
已開始上夜班的蕭清淮,正提筆蘸墨,聞言嘴角掛笑:“出宮做什麼去?”
南姍捧腮俏笑:“我爹難得過一回大壽,我想回去瞧瞧他,皇上允許不。”
蕭清淮意態閑閑的蘸了墨,然後眉目含情道:“隻要你好生服侍我,這事便好說。”
殿內紅燭高燒,明亮璀璨,映得南姍依舊嬌俏若花,夜漸深,熄燈撤帳,南姍使出吃奶的力氣,好生服侍蕭清淮,數層帷帳遮掩的床榻內,糾纏不止,喘吟不滅,隻羞的月亮都悄悄捂了臉。
如此如膠似漆至九月中旬時,南瑾的壽辰將近,某夜好生服侍完蕭清淮的南姍,幾乎軟成了一灘水,綿軟地伏在蕭清淮胸口,有氣無力道:“不來了,不行了,你哪來這麼多精神頭兒……”蕭清淮親親老婆的脖頸,啞聲笑道:“是你太不中用了,睡吧,後兒個,我陪你一塊回去,老丈人難得做回壽,當姑爺的哪能不捧場。”
被蕭清淮親自捧場的壽宴,自然十分引人注目,奈何忠敬侯府發出的壽貼,數量著實不多,無緣一睹皇帝皇後風采的眾人,隻能唏噓感歎,有幸得觀帝後雙生子的人,紛紛讚歎小皇子和大公主,當真生的鍾靈毓秀,活似一對小小的金童玉女。
清曆十年初春,隨親子就藩渝州的德貴太妃薨逝,若藩王薨逝,則葬在藩地修建的王陵裏,而德貴太妃乃是先帝後妃,需葬在元啟帝皇陵的妃陵中,同年夏,安親王妃彭氏攜子扶柩回京。
“十多年不見,皇後娘娘風采依舊。”鳳儀宮內,風塵仆仆回京的彭氏,嘴角露出一抹極悲苦的笑意。
南姍靜靜看著四十歲的彭氏,見她容貌雖變化不大,卻神態疲憊,眉心刻痕,稍微細細看她的發髻,便能瞧見遮不住的白發,片刻後才道:“嫂子這些年撫育幼子,孝順德貴太妃,著實操勞辛苦了。”不單如此,彭氏所生的嫡子最年幼,今年還不滿十三歲,而過世的蕭清裕還留下五個庶子,最小的如今也已十六歲。
彭氏聲音淡淡的疲憊:“妾身比不得皇後娘娘好造化,兒孫滿堂,清閑享福。”
南姍眸光微轉,隻道:“都是托了皇上的福。”
彭氏抑製住滿腔的苦恨之意,咬牙問南姍:“妾身在渝州聽聞,廢太子已經死了?”
南姍輕輕頷首:“先帝駕崩之後,他便水米不進,絕食而亡了。”元啟帝駕崩後,蕭清淮每晚都會將蕭清斌從牢內提出,讓他在蕭元德的靈前待上一整夜,自打聽到喪鍾之後,蕭清斌便再沒有進食飲水,元啟帝還未下葬皇陵,蕭清斌已先行餓死reads();。
“那廢太子妃呢?”沉默良久後,彭氏又啞著嗓音問道。
南姍低垂了眼簾,緩緩道:“被幽禁之人,最常做的事情,便是望著頭頂四方方的天。”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然後彭氏慢慢從椅中起來,朝南姍姿態端儀地福了福身,低聲道:“妾身告辭了。”
南姍亦站起身來,溫雅道:“我送送嫂子吧。”
彭氏扶柩回京後,隻在京城停留一月,便又啟程返回渝州,從此以後,南姍再未見過彭氏。
隻要蕭清淮不變心,南姍就能一直過的快樂幸福,幸好蕭清淮一心永恒,便是南姍眼角冒出了象征歲月的斜斜魚紋,蕭清淮依舊寵妻似寶,帝王自來愛美人,有人很信奉這句話,在掰算出皇後已過三十四歲後,心底不禁暗猜,皇後就算再貌若天仙,皇上看了二十年,也該膩味了吧,要不再試探下。
試探的結果很悲慘——本想拍一記龍屁,結果拍到龍蹄子上了,後果能不悲慘嘛。
至此,蕭朝再無官員上奏選秀之事。
皇帝共有五子,且已有嫡皇孫一名,子嗣數量基本過關;皇帝比較勤政,愛民程度較為過關;皇帝隻寵皇後,**指數低的不能再低;皇後為人口碑還算不錯,又不縱容娘家逞威風;綜上所述,一眾赤膽忠心的肱骨老臣表示,皇帝的私生活,咱們就不幹預了。
轉眼又是新的一年,比南瑾小兩歲的溫氏,今年七十歲整,老爹過了個像樣的整壽,怎麼著也不能落下老娘啊,於是,故事重複循環,南姍繼續使出吃奶的力氣,好生服侍蕭清淮,蕭清淮又捧場地陪老婆回娘家,給丈母娘拜壽。
到了夏末,姚氏再度被診出身孕,南姍大喜,將已一歲半的蕭永鄴摟在懷裏,捏捏他的小鼻子,笑道:“鄴哥兒要當哥哥了,你高不高興啊,鄴哥兒,給祖母說高——興——”
蕭永鄴咧著滿口小白牙,吐出倆字:“刀幸……”
姚氏的肚腹再一次隆起時,南家又有喪事報進宮來,這回是六十四歲的南琦三叔歿了,南姍感慨的歎了口氣,叫十五歲的蕭明愷出宮代為拜祭,已過十六歲的蕭明軒,不樂意早早娶媳婦,在征得父母雙親的同意後,拍拍屁股離開京城遊玩去了,直把蕭明愷羨慕的嗷嗷嗷叫喚。
在與南芙的閑聊中,南姍得知,南琦三叔過世後,南瑾建議葉氏給兒孫分家,三房長子南斐已逝,還有嫡子南敬一枚,庶子南陶和南檣兩枚,至於之前一直寡居娘家的南嬋,在獨子鄧飛娶妻立室後,已搬離父母家中,隨兒子兒媳同住,南瑾的意思很簡單,反正葉氏又不喜南陶南檣,早分早自在,但素,葉氏不幹,據南芙形容的那調調,貌似葉氏也想好好過一把當老夫人的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