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來,就這樣看著眼前的院落,那是他的家啊!
孤兒也是有家的,他們一群或大或小的孩子在這裏玩耍、吃飯、上課,有的飛出去變成鳳凰,有的依舊是人海裏的一葉扁舟,長大的朋友見麵的機會明顯少了。工作忙不是用來當借口的,所以幾乎每隔一兩個月他都會回來,每次都能領教到老校長的“刻北,這是他的幸福。
牆壁上的壁虎,被風吹得哐啷哐啷的鐵門,窗外桑樹上的黑知了,Ms.何的大嗓門……在空地上跳繩的孩子發現了他,高叫著跑過來,“風哥哥來嘍!”
耳朵裏圍繞著嘰嘰喳喳的聲音,軟軟的童音讓他心情愉悅。
“風哥哥,糖糖呢?”紮著辮子的朵朵抱住他的腿,仰著頭問,聲音比糖果還要甜。
“太讓我傷心了,你們到底是歡迎我,還是歡迎零食啊?”每次,他都不忘帶點小東西來賄賂這群小鬼,以至於他們一看到他就會滿心歡喜地伸出手來。“放心吧,我已經訂了好多好多的巧克力慕司,等一會就有麵包店的叔叔用小貨車送來了,剛剛出爐的哦。”
“什麼是慕司啊?”小女孩問。
“這是上次那種看起來就很好吃的蛋糕。”拿著毽子的果果搶著回答。那次,他們幾個隔著玻璃窗盯著那軟軟的蛋糕看了好久。“可是,那種蛋糕好像很貴。”
“我知道,一定是風哥哥有錢了。”旁邊的仔仔很高興地歡呼。
“真的嗎?”朵朵問。
“應該算是有點錢了吧。”他的錢包的確長胖了,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怎麼才能變得有錢呢?”果果很想知道。
“嗯……”風予諾咬著唇。“最快的方法就是跟有錢人在一起。”
“風同學,你又來教壞小孩子了。”一絲不苟的女聲響起,梳著髻,五、六十歲的樣子。
“何校長好……”眾小鬼立刻安份起來。
“大家好。”何校長點著頭,走近,推了推黑框眼鏡,“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每次來都帶甜品,吃多了對他們的牙齒不好。”
“是,下不為例。”
“你上次也說下不為例。”乘勝追擊,辛辣依舊。
“是嗎?”風予諾無奈地抓抓頭發。
Ms.何還是跟以前一樣啊,難怪私下他們都叫她“何古董”、“何老太。”
“哼,幹嘛一直站在門口,到我的辦公室去吧。”語氣嚴厲,轉過身去的背影卻格外柔和。
其實……“何古董”也蠻可愛的。
走出校門的時候,風予諾有點懊惱。象棋下不過Ms.何也就罷了,連跳棋也玩不過仔仔這就太沒麵子了。還好,他贏了朵朵,嗬嗬……陽光從兩旁的枝椏間抖落,灑下一層金粉,他慢悠悠地騎走,看不知名的小鳥從身邊掠過,難得一片清靜。
抽抽鼻子,空氣裏有青草和野艾菊摻雜在一起的清香。
糟糕,有點想睡了……
沒有預告的,一襲修長人影旁逸斜出,擋在小路中央。
風予諾睡眼昏花中猛握刹車,一記慣性衝力,搖搖晃晃,眼前就要“淩落成泥輾作塵”,一隻大手及時扶住車頭。
青天白日,有故人自遠方來——
四目相對,兩處無言。
一方驚喜,一方驚豔。
從悄悄離開的一刻,風予諾就知道那個人絕不會就此放手,隻是沒料到他會這麼快地出現。風和日麗,有美人天降。難道是天上的神祇聽到了他的祈願了嗎?
沙穆看著他,細細凝視,有點不可思議:才隔了幾天,這個男人愈發的幹淨出塵了,寧靜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真好……”風予諾輕輕發出一聲謂歎。
“什麼?”沙穆不懂。
“在我想你的時候,你就出現了,真好。”語音淡淡如菊,直抵沙穆心懷。
泛著光澤的笑容,明朗、燦爛,掀起狂濤。
一時情湧,何需多言。
手,伸出去,捧住他的臉,以唇相合。
一絲訝異,旋即釋然,風予諾安心地享受這一刻的相濡以沫,自行車孤零零地被棄在一旁,又妒又羨地看著世間這一雙有情人的溫情脈脈。
吻,直到氣息紊亂;氣息亂了,一顆心卻格外的明白。
“跟我走好嗎?”低低的嗓音,透著魔力,難以拒絕的柔和。
“……不”心神有一秒鍾的恍惚,最終風予諾還是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行。”
“為什麼?”他有些急了。
不理飛影的力阻,執意追到香港,到的時候就見到他騎著腳踏車出門,因為好奇,一路跟著。
查過他的資料,早就知道他在孤兒院長大,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看著那破舊老式的院落,看著他無若其事地笑容,看著他很幸福地分蛋糕,他,心痛,抓不住的心痛、說不清的心痛、淡淡的心痛。
沙穆眼裏的認真,讓他失神。“因為……”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因為我不相信你。”突然虎起一張臉來,他推起腳踏車就往前走。
“喂喂喂,你這是什麼態度?”濃重的氣氛被打散,有人立即恢複到鴨霸狀態。“再給你一次機會考慮,如果……”
“上車。”他停住,害得沙穆差點吻上他的黑發。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回頭一笑,他指指書包架。“上車,我載你。”
“你載我?應該是我載你吧。”這多沒麵子,他又不是國中小女生。
“可是我想載你嘛。”微微皺起的眉頭,軟如絲棉的語調,中了邪的男人是沒法拒絕的,隻能做垂死掙紮。
“我看你剛剛就騎得搖擺不定,再帶一個人恐怕不行吧。”
“放心,這是我最拿手的運動,保證安全。”他沒有說謊,跟其它運動比起來,騎腳踏車的確是他“最拿手”的。
隻是,他忘了告訴沙穆,“勝敗險中求”是他的騎車格言。
沙穆認命地坐上後座,小車在做了一陣曲線表演後順利起步。手扶在風予諾的腰上,隔著衣衫觸及那微熱的氣息。
這個提議原來並不怎麼討厭,現在他的手掌非常之幸福。
被風戲弄而略顯委屈的黑發不甘落後地對空氣進行反抗,時不時地飛起,露出耳後那一小段皎潔,連著白晳的頸項,從背後看去,風景獨好。
沙穆嫉妒自己的眼睛。
他看著,看著,突然出聲……
“我喜歡你。”短短四字,一圈漣漪。
“我知道。”沒有任何波動,小車繼續前行。
“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知道。”
“為什麼?”
“因為你有被虐狂嘛。”想來一定是從未有人把他耍得那麼徹底,才讓他不得不對自己另眼相看,看久了之後就眼花繚亂,眼花繚亂之後就糊裏糊塗,糊裏糊塗地就以心相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