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他不敢遲疑,直衝機場,也不管有沒有直飛香港的航班,總之先離開布拉格再說。經過轉機轉機再轉機之後,無包一身輕的風予諾,終於回到他的地盤。

“回來怎麼也不先告訴我。”岑越一進屋,就看到那個妙人兒盤腿坐在地上,身前攤著一本風景畫冊。

“想給你一個驚喜嘛。”抬頭一笑,清爽無限。

岑越心情極好,因為那個麻煩人物在截斷他一批貨源後,就再也沒了動靜,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近一個星期的分離,免不了要一番溫存。洗完澡後,岑越溫柔地摟住他,“玩得開心嗎?”

“嗯。”

“有沒有想我?”

“我們不是每天都有通電話嗎?”

“每天聽到你的聲音後,我都會特別地想你。”岑越吻上他的耳廓,“予諾,我愛你。”

岑越醉了,他依然清醒。

心虛,驀然。

他是懷著一種目的接近岑越的,他不是那種喜歡給自己增加負擔的人,對於岑越的給予,他心安理得地接受著,隻是,今時今日,那個“愛”字,已容不下他。

是不是因為,他的一顆心已經有了別人?

風予諾微微愕然……

岑越什麼也沒有發現,越來越相信他。堂裏的兄弟報告一些機要的事,岑越也不回避,讓那人直接說了。他裝作在一旁靜靜地看書,耳朵豎得筆挺,簡單的對話裏有時就會露出某些端倪。

早上,岑越出門,臨到車邊,習慣性地轉身回望,二樓窗邊他的情人正凝視著他。通常那個人是不會起得很早的,但凡他起得早,都會站在窗邊目送他出門,給他的一個微笑。

微笑的人依然是他,而他似乎有一些不同了。說不上來的感覺,隻是做夢的次數明顯增多,清醒的時候又常常會莫名地微笑,看到一隻過路的野貓也會突然笑出聲來。問他笑什麼,隻說是想起一件好玩的事。

往日笑容裏的寧靜淡然,這幾日更平添了一抹生氣,心裏的浮躁都被那笑容驅散於門外。看來多讓他出去走走是件好事,五天過去了,一提到布拉格他還是那麼的眉飛色舞、神采軒昂。

說起來他這個老大還真是白當了,就是因為“出去走走”,他的“老婆”才被人泡了。

跳上窗台,長腿微曲,黑色的大房車已經開得不見影了,遠處風景依依,手中墨香淡淡,隨著杯中蒸騰的水汽,風予諾的視線漸漸迷離。

一陣風刮起,院中的落葉飛舞、盤旋,聚在一處;還不來及互相體恤,又一陣風起,俄而分離。

人與人的緣分是否也似這落葉?

看似溫馨閑淡,隻道能長廂廝守,轉過身去卻是另一番背景,一如,他和岑越。

對他,岑越陷得很深,而他,仍站在原地冷眼旁觀。天知道他做了多少背叛他的事,從來,都不曾遲疑過。隻有這一次,揮之不去的,是負罪感。

唉,做人做得太失敗!不但吃裏扒外,而且還紅杏出牆,於公於私,他都成了徹頭徹尾的背叛者。

算了,不想這些麻煩事了。打開衣櫥,換上被名貴西服擠到一邊的白色襯衫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跟門衛打過招呼,推著他的“陪嫁坐騎”寶貝腳踏車出去兜風,這是屬於他自己的時間,這段時間裏他從不用司機,畢竟,這麼好的太陽,躲在豪華汽車裏是享受不到的。

電影院非常的寂寞,因為這是周一的早場,有錢沒錢的都要忙著工作,隻有他這種不怕坐吃山空的閑人會在那裏徘徊。

燈光暗了下來,銀幕上放著不恐怖的恐怖片,放映廳裏像下了十幾手的圍棋棋盤,空座星羅棋布。

風予諾嚼著爆米花,努力不讓自己睡著,他有非常任務在身。

十幾分鍾後,穿著灰色風衣的矮個男人坐到他的鄰座,帽沿壓得極低,看不清臉。

“老大,你今天的裝扮好酷哦。”低低的聲音,高高的奉承。

“嗬嗬,是嗎?”陳楚基得意地笑。

“好像一隻蝴蝶。”

“蝴蝶?”難道是說他身輕如燕?也對,雖然免不了中年發福,想當年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帥哥陳。

立體聲環繞音箱適時地奏出悠揚的樂曲,陳老大深情地追憶起他的花樣年華。

“蝴蝶的前身是什麼?”往嘴裏扔一朵爆米花,風予諾循循善誘。

“是蛾,然後結繭,再然後它就變成蝴蝶了。”知道豐富,一向是他的特長。

“對啦,所以蝴蝶的意思就是……完全變態。”壓低的聲音製造一個微型炸彈。

“靠”地一聲,陳組長被炸得不輕,“你小子是不是黑道混久了,就開始目無尊長。”

“老大,表生氣,我隻是想提醒你,沒有人在電影院裏還帶著太陽眼鏡的。”

呃?怪不得黑黑的一片呢,原來是道具忘了收好。陳楚基死不認輸地摘下墨鏡,一手猛抓了大把爆米花充歸公有。“廢話少說,最近那邊有什麼消息?”

“下個星期三的晚上九點,永彙大廈地下車庫有一鈔麵粉’買賣。”

“老板會不會出現?”這是關鍵,衝掉他的一點貨,治表不治本。

“不會。”不要問他為什麼那麼清楚,因為星期三晚上那位“老板”說好要帶他出去吃飯。

“你給了我們不少情報了,他再傻,也會懷疑有內奸,自己要當心。要是有什麼事,醫藥費自理,別指望我給你報。”哼哼,他可是個很記仇的人,誰讓你小子剛才得罪大人物了。

“放心吧,老大,他絕不懷疑我的。”這一點,到目前為止,他可以肯定。

“他這麼信任你?你現在到底在風火堂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

“什麼都不用做是做什麼?”

“做情人。”

“情人?”陳老的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誰的?”

“就是那個老板的嘍。”

銀幕上的背景音樂再一次響起,陳楚基再一次沉默。

“老大?老大?”風予諾隻看見陳老大的肩膀微微顫動,麵朝膝蓋,看不清楚。

“小風……”陳楚基終於抬起頭來,黑暗中,一顆晶瑩的淚滴掛在他橫向發展的臉上,滾啊滾的,一直滾到他的雙下巴,墜落,散開,銀光一閃。“小風,我,為香港有你這樣‘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好警官而感到由衷的驕傲,和自豪!”

嘩啦——爆米花灑了一地。

在陳組長發表“由衷的驕傲和自豪”之後,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誰能忍受一張油光、水光加鼻涕的芝麻赤豆大餅臉?再說了,他根本沒那麼偉大,他隻是騙吃、騙喝、騙感情,順便騙點小情報而已。

腳踏車之旅的第一站讓人冷汗直流,第二站應該是輕鬆愉快的。

越騎越冷清,熱鬧的人聲漸漸消失,拐過數條大街小巷,是一座學校似的大院子,地方不大,幾幢三層樓的老房子,一圈水泥牆圍住一圈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