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些沒有說出來的話,蕭冉心裏亦十分清楚——他不過是東齊為了應付北燕的議和條件而故意拋出的一個替死鬼。雖然名義上貴為儲君,其實卻隻是徒居虛名,日後要繼承王位卻是沒份的。
“所以,我到了北燕之後,就再也沒想過還能活著回到東齊,更別說繼承王位了。雖然後來三皇弟以謀反的罪名被廢為庶人,二皇弟又意外墜馬身亡,我也沒生過回國的指望。攝政王想立蕭秦為王的計劃謀之已久,我也早就知道這件事。攝政王既有此心,外公和舅舅堅持要接我回國繼位,他又怎麼會坐視不理?否則,也不必在這個時候把安國侯派到北燕來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安國侯會對你暗中下手?那你為什麼不防備?”
蕭冉輕輕地笑了笑。
“安國侯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手下能人眾多,有備而來,而我除了幾名隨從侍衛之外,再沒有一個可用的人。我就算想防,也未必能保住自己的命,又何必連累無辜的手下?反正忍了這麼多年,我已把什麼都看開了。生死有命,安國侯要殺我,那便索性由得他去,天天心驚膽戰寢食不安又管什麼用?”
“再說,”蕭冉停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在別人眼中,我現在過的這種日子,跟死了又有什麼分別?”
……
看到蕭冉此時的笑容,我心裏一痛,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了。
沉默良久,我才抬頭問蕭冉。
“就算你自己不在乎生死,可是你難道忘了,在東齊還有人一直在苦苦等你回去麼?”
蕭冉聽了我這一問,神色突然黯淡下來,緊緊地握著茶杯,一言不發。過了好長時間,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
“如果我沒有料錯,芸娘和晉兒應該早就在攝政王的掌握之中了。他們母子沒有名份,在宮中也沒什麼地位,一向不大被人放在心上。如果我死在北燕,他們或許還有幾分生路。我若是硬要同攝政王對抗,他們……隻怕就要被當成要脅我的籌碼了。這麼多年來,我沒讓芸娘和晉兒過上一天好日子,也從來沒有機會為他們做一點什麼,到了最後,難道還要為了自己的性命連累他們麼?”
……
我不語,心裏卻隱隱有些酸澀。蕭冉到現在還不知道芸娘和小晉的真實情形,看來存心瞞他的人不隻我一個。就連周重派來的使者也沒有告訴他真話。
是為了讓蕭冉心有牽掛,免得他更加心灰意冷,漠視生死麼?
真的很想告訴他,小晉現在就在這裏,離他不過數裏之遙。可是……如果蕭冉知道的話,他一定會急切地渴望見到小晉吧?
小晉是蕭儼追緝的目標,為了他的安全,我猶豫了好幾次,還是不敢帶他來見蕭冉,就是因為怕他被蕭代的手下發現,暴露了行跡。既然如此,與其讓蕭冉可望而不可及地苦苦想念近在咫尺的兒子,倒不如暫時讓他蒙在鼓裏,等安全離開後再告訴他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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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奉旨不必再追查刺客一案,我肩上的擔子頓時輕了許多。
但心中的負擔卻絲毫沒有減輕。
北燕王的一番話言猶在耳,蕭冉的安全仍令人擔憂,拓拔明中毒之後始終昏迷未醒,儲位的爭奪卻更趨激烈。而我,還要應付一個最重要也最危險的對手——祁烈。
自從那天的一夜痛飲之後,祁烈就再也沒有露過麵。整個西秦使節團亦格外低調,始終悄無聲息,沒有任何公開的活動。
但祁烈越是一無動靜,他對我的威脅和壓力就越大——他既敢孤身犯險地潛入北燕,就絕不會甘心空手而歸。祁烈有備而來,目標明確,一定不會讓自己閑著。他在暗,我在明,我的行蹤瞞不了人,可要想探清他在暗中搞什麼花樣,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最要命的是,我雖然毅然決然地說出了‘明日相見,不必留情’的話,卻隻是嘴上硬撐,其實心裏顧忌良多,不能亦不敢借助北燕的力量,使出真正毫不留情的雷霆手段來對付祁烈。
不管祁烈怎麼對我,他畢竟是西秦曆史上難得的一位傑出的君主。如果我為了個人恩怨將他留在北燕,又如何對得起西秦的曆代祖先和萬千百姓?
我不想讓他獲勝,亦不願看他落敗。心意彷徨之下,主客易勢,先機盡失。既不能搶先痛下殺手,便隻能被動地應付祁烈的攻擊,隨時防備他可能使出的種種招數。心焦力瘁之餘,實在是煩惱頭痛得很。
自然更沒有時間和心情理會拓拔弘了。
朝會結束,我第一個邁出崇聖殿的大門,腳步匆匆地加速離開,把那票煩人的蒼蠅甩在身後。
自從被北燕王兩次單獨召見,特別是在承天台上與他一番長談後,我在朝中的身價地位陡然飆升,一夜間成了眾臣矚目的焦點。
也難怪,在這種儲位未定、局麵複雜的微妙時刻,北燕王的每一個特殊舉動都會招致眾人的猜疑。我既然不幸得他看重,兩次三番的破格提拔,又屢屢被他單獨召見,自然難免會成為大臣們或招攬拉攏、或奉承討好、或打探消息的對象了。
為了擺脫那些煩人的糾纏,我沒有立刻返回禁軍大營,而是換下身上的官服,打發親兵先送回官署,自己則悄悄溜到了街上。
看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過往行人,嘻笑打鬧的頑童稚子,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周圍氣氛的輕鬆閑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