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我今天來找蕭冉,原本是想提醒他留心自己的處境,小心防備蕭代的暗算。

可麵對這個樣子的蕭冉,我竟不知該如何開口與他談論世間險惡、人心黑暗,如何警告他提防自已至親骨肉的暗中加害。就好象看著一件純淨美好的東西,讓人怎麼也不忍心用肮髒汙穢來汙染和打破。

“江逸,你今天來,想跟我說什麼事?”

蕭冉敏感地察覺到我的欲言又止,放下茶杯,安靜地望著我。

“嗯,也沒什麼。你們東齊又派了一位使節來接你回國,你已經見過了麼?”

“你說的是林大人吧?我當然見過了。”蕭冉點點頭。“不過,北燕應該不會輕易放我回國,他隻怕和安國侯一樣,也要白跑一趟了。”

“蕭冉,安國侯……他……”

我遲疑了一下,考慮著應該如何措辭。

蕭冉笑了笑,道:

“你其實是想說,讓我小心安國侯的暗算吧?”

我怔住,意外地看一眼蕭冉,他的臉色仍然平靜無波,口氣就象在評論茶質的優劣一樣淡然,完全不象是談及自己安危的模樣。

“原來你心裏都清楚?”

“當然。我畢竟不是傻子,怎麼會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我皺眉。“……竟然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等著別人宰割?你難道就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嗎?“

蕭冉又斟上一杯茶,凝視著杯中升騰而起的白霧緩緩地道:

“因為,這麼多年來……我早就已經習慣了。”

“……”

我頓住語聲,本能地去看蕭冉的眼睛。他的眼睛卻藏在朦朧的水霧後麵,看不清其中的情緒。

自從認識蕭冉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向我講起自己的過往。

“你也知道,我是東齊的皇長子。但我的生母卻不是皇後,而隻是四妃之一的靜妃。”

蕭冉將目光投向窗外,靜靜地道:

“三十年前,我外公周氏一族在東齊的勢力正處於鼎盛時期,可說是顯赫一時,權傾朝野。外公為了鞏固周氏的勢力,將自己的女兒送進宮裏為妃,一年之後便生下了我……”

東齊王冊立蕭冉的母親為妃隻是忌憚周家的勢力,甚至是左相周延多多少少施加了點壓力的結果。因此,東齊王對這位溫柔和順的靜妃並無多少好感。為了抑製周家的勢力,不僅對她鮮少寵幸,連帶著對她生下的皇長子蕭冉也態度冷淡。沒過多久,頗受東齊王寵愛的寧貴妃和鄭淑妃先後生下二皇子蕭哲和三皇子蕭棣,蕭冉在宮中的地位就更加被忽視了。

由於東齊王體弱多病,儲位之爭便越發顯得至關緊要。三位皇子年齡相仿,地位相若,又個個聰明伶俐、好學上進,一時也難以分出高下。但周家地位顯赫、權勢驚人,蕭冉又是皇長子,論起來應該最具資格。正因為朝野上下宮廷內外都有這樣一份認知,蕭冉便成了別人算計的對象。

宮中表麵上平靜無事,但暗裏的風波卻無日無之。從記事以來,蕭冉不記得自己受到過多少次打擊排擠,遭到過多少回陰謀加害。周家的權勢再大,對身處深宮的蕭冉母子畢竟能做的有限。而蕭冉的母親又生性柔弱平和,不擅玩弄陰謀手段,便隻能用自己的方法來保護兒子了。

“我剛一懂事,母親就時時刻刻地叮囑我,不要到處拋頭露麵,引人注意;不要和兩個弟弟爭什麼東西,要學會忍讓;不要表現自己的聰明;不要主動與父王接近;不要問書本以外的事……總之,我一直被關在母親的宮裏埋頭讀書,除了念書以外,母親什麼事都不讓我幹。”

蕭冉微垂著頭,在‘碧煙’的嫋嫋輕霧中悠悠地回憶。

“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隻知道要聽母親的話,也就一直乖乖地用功讀書,對外麵的事情一概不問,遇事更是永遠退縮忍讓,從不與人爭執。日子一久,宮中人人都知道皇長子蕭冉是個安靜孤僻、柔弱無能的書呆子,與兩位聰明機敏的弟弟無法相比,也就沒人再注意我,就連父皇也漸漸忽視了我的存在。而我自己,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存方式。我原本以為,自己這一生是要在後宮中平平淡淡無聲無息地度過了。可是沒想到後來……”

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蕭冉的詩文被東齊當時最負盛名的大儒顧均看到了。顧均一見之下,對蕭冉的才華大為稱許,驚喜之餘,堅持將隻有十三歲的蕭冉收為關門弟子,傾盡所有地精心調教。從此以後,蕭冉的才氣日漸展露,文名遠播朝野,便再也掩蓋不住了。

所幸的是,蕭冉所顯露的才華僅限於詩文書畫,對朝廷政事、權謀機變仍是一無所知。又人人知他生性平和恬靜、柔弱忍讓,無意爭奪儲君之位。雖然在東齊第一才子的盛名之下,難免遭人所忌,還不至於招來太多的暗算。

這樣又過了幾年,北燕大舉入侵東齊,三十萬鐵騎長驅直入,直逼到都城臨清城外。東齊王戰敗求和,被迫簽訂城下之盟。除了割地輸絹之外,北燕王更要求東齊送上儲君做為人質。

接到條件的第二天,東齊王便下詔將皇長子蕭冉立為了儲君。

蕭冉的聲音輕淡而緲遠,仿佛講述的一切與自己無關,隻是別人身上發生的事情。但透過他臉上平靜的表情,我卻清楚地看到了蕭冉當年的傷心和絕望。

他當然知道父皇一直不喜歡自己,從沒把自己放在心上,也早已習慣了不去期待父皇的關注和疼愛。但在這種時刻被推上前台立為儲君,東齊王的用意昭然若揭,就算蕭冉再不通世務,也不可能看不明白。

更何況臨行之前,東齊王曾單獨召見蕭冉,明確地告訴他,他此去北燕最大的任務,便是向北燕示之以東齊儲君的柔弱無能,令北燕對他心存輕視,覺得他十分容易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