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烈果然言出必行。
第二天樂言再沒有出現,換了個象木頭一樣的冷麵人。方方正正的一張臉,五官倒也尚稱端正,卻平板得象是戴了麵具,不說不笑也沒有表情,不管我跟他說什麼,他都象沒帶耳朵一樣聽若不聞,連眉毛都不抬一下。
隻有一次例外。
我向他問起樂言的情況,他沒回答,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副替樂言不平的模樣。
我心裏有些隱隱不安。看他這樣子,樂言不會真的受了什麼嚴厲的處罰吧?盡管現在的立場已截然相反,我在心裏還是把樂言當成朋友的,而樂言也是一樣,否則他就不會明知道犯錯還主動回答我的疑問。
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想害了樂言。
“祁烈呢?我要見他。”
木頭不說話,繼續自顧自地給我擦藥。擦完掉頭就走,看都不肯多看我一下,態度幹脆得讓我懷疑,他會不會根本就不去理會我的話。
不過到了晚飯後,祁烈還是出現了。還是冷著一張麵孔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目光犀利,象要在我身上找出什麼破綻。
“樂言呢?他怎麼了?”
明知道若是在祁烈麵前沉不住氣,就隻能被動地落於下風,我還是忍耐不住地先開了口。
果然,祁烈隻輕描淡寫地答了一句:“我的侍衛,還用不到你來替我關心。”就直接把我堵了回去。
“可樂言不光是你的侍衛,我一向都拿他當弟弟看待。”
這句話卻不知怎麼惹惱了祁烈,惹得他目光一寒,一臉不悅地瞪向我:
“你好象就隻懂得拿人當弟弟一樣看待?”
……我無言。這又有哪裏惹到他啦?他怎麼越大越喜怒無常,比小時候還要難對付?
“小烈,你應該知道。”我歎了口氣,抬頭凝視著祁烈的眼睛,放軟了聲音道,“不管我對多少人好,可一直以來,你都是我最在乎的一個。”
祁烈的脾氣一向吃軟不吃硬,好好地軟言相哄果然管用。聽了我的話,祁烈的目光閃動了一下,抿抿唇,臉色微微緩和了一點。
“放心,我沒有拿他怎麼樣。隻是罰他麵壁思過三天而已。”
“就這樣?”
我懷疑地問。這也未免罰得太輕了一點,可不象祁烈一向的作風。
“跪著。”祁烈故意轉開目光不看我。
“跪在哪兒?”心底的疑惑漸漸加大。
“……”祁烈不說話。
“是……修心樁吧?”
“……”祁烈還是不說話。但他的眼神已經默認了。
“你……”我臉色微變,“樂言哪裏撐得了三天?你這不是要毀了他嗎?”
修心樁原本是西秦邊境一派秘教僧侶苦修的工具,是在兩根木樁的頂端布滿尖釘,供人跪在上麵誦經之用,以痛苦磨煉修行者的忍耐精神,亦表示他們對神的虔誠。後來漸漸流傳到民間,竟成了一種懲罰甚至施刑的工具。
如果承受者有一定內功底子,便足以抵受尖釘給身體帶來的傷害。雖然一樣要忍受痛楚,卻不會傷及筋骨,反而會因為全心運功與尖釘對抗,提高修習內功的效率。隻不過通常很少有人會自討苦吃地采用這種辦法增強內力,最多是各門各派對犯錯的弟子加以懲戒時,才會使出這種手段。
一般情況下,隻要不是存心想廢掉這名弟子,罰跪的時間總不會超出他承受的極限。罰跪三天的處置已經超出了懲戒的範圍,應該算是一種嚴厲的刑罰了。
“小烈,錯歸錯,罰歸罰,你總不能真的廢了樂言。以他的功夫,撐上兩天已是極限,最後那一天,你就開恩饒了他吧。”
祁烈冷著臉不理我。
“樂言犯錯是我害的,追究責任,我也該替他分擔一半。如果你一定要堅持令出必行,那就讓我來替他跪一天半好了。”
我這句話不知怎麼又惹惱了祁烈。他臉色倏地一沉,冷冷地掃了我一眼,突然起身拂袖而去。不管我再怎麼叫,他卻連頭都不肯回。
唉!我無奈地閉上眼。現在果然已不比從前,祁烈的氣勢威嚴越來越足,心腸也越來越冷硬,看起來大概是再也聽不進我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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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禁的日子並不痛苦,卻過得十分漫長而寂寞。
不管祁烈心裏作何想法,他並沒有在物質上苛待我。每天有醫有藥,衣食無缺,供給簡單卻質量上乘,即便我不是囚犯而是位客人,也找不出什麼可挑剔的。
但是除出物質以外,我的生活卻貧乏枯燥一如沙漠,孤寂得令人難以忍耐。
不得不懷疑這是否祁烈刻意安排的精神折磨。如果是,那麼祁烈的心機與對我的恨意已遠遠超出我的估計。
從未經曆過這樣的待遇——四肢被沉重的鋼圈牢牢禁錮在床板上,令整個身體無法移動分毫,逐日逐夜,我隻能靜靜地躺在床上,除了眼睛,隻有大腦可以自由地活動。狹小的石室沒有窗子,隻要關上厚重的鐵門,屋子裏就是一片全然的黑暗,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一點聲音,宛如一個死寂的世界。
幾乎令人發瘋的死寂和黑暗。
我的忍耐力和意誌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考驗。
每天早晚兩次,那塊木頭會來為我療傷塗藥,喂藥喂食。他的動作機械而有效,表情也一如既往地平板如石,每次都是安靜地來,沉默地走。不管我怎麼引逗他開口,始終都不跟我說一句話,甚至連正眼都不看我一下。
可就連這麼古板乏味的一個人,也成了我每天期盼的兩個對象之一。
另一個自然就是祁烈。
祁烈和那塊木頭不同,來來去去從沒有半點規律。讓人摸不清他會在什麼時候突然出現,會呆多久,又會在什麼時候突然離開。
他來的並不頻繁,最多每天一次,停留的時間也從不會太久。態度總是驕傲冷淡,鮮少給我什麼好臉色。
可盡管如此,在漫無邊際的黑暗和寂寞中,每次看到祁烈冷冰冰的英俊麵孔,我仍會不由自主地眼睛一亮。
沒辦法。不管祁烈的態度有多冷淡,至少他還肯開口說話,肯理會我漫無目的的回憶、閑聊和偶爾的提問。在眼下,他已是我唯一可以與之交談的一個人,也是我獲得外界消息的唯一途徑,自然在我心目中身價百倍。
祁烈口中漏出的消息通常隻是一鱗半爪,對我卻已經彌足珍貴。
隻可惜要從他嘴裏挖點什麼有用的東西實在是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