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雷鳴響亮的聲音緊跟著響了起來。
“韓大人,這幾名禁軍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居然惹得統領大人當街就要動手?咱們京城禁軍跟驍騎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如果要打架的話,卻也從來沒怕過誰。”
“哼!你們來得倒快!正好,讓江逸下來,我有話要問他!”
“不知韓統領想問什麼?”易天的聲音依然不溫不火,想來臉上也依然掛著一個斯文有禮的淡淡微笑。
可惜,易天的風度再好,遇上韓鵬這樣的家夥,也消解不了對方的火氣。
“我、要、問、他,到、底、把、東、齊、儲、君、劫、到、了、哪、裏?!”
韓鵬的聲音充滿憤恨,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一字字道。
果然是為了這個。韓鵬統領的驍騎營負責看守質子府,蕭冉在驍騎營的看守之下被公然劫走,韓鵬自然脫不了責任。如果找不回人來,隻怕少不了降級免職的處分。韓鵬與韓青韓雄同出一族,都是出身高貴的皇親國戚,平日裏借著名門世家的聲威權勢,大概是一帆風順慣了的,哪裏丟過這麼大麵子?更別提前程受損了。想也知道,韓鵬必定會急於挽回失誤,力求把丟掉的蕭冉找回來。
“不行!”雷鳴幹脆利落地斷然回答。“大王有命,一旦找到江統領,立刻帶到宮裏親自審問,不得有誤!”
“韓統領,其實你見到他也沒用。”還不等韓鵬發火,易天語氣平和地解釋道:“據找到江統領的禁軍回報,他一直受傷昏迷不醒,就算你見到他,也沒辦法問出什麼來。”
“……真的?”停頓了片刻,韓鵬半信半疑的聲音才再度響起。
“自然是真的。如果韓大人不相信,不妨跟我們一道進宮。”
“好!進宮便進宮。我倒要看看他能昏到什麼時候!”
韓鵬冷冷哼了一聲,讓開路,竟真的緊跟在馬車邊上一起走了。
我微笑。也難怪韓鵬的脾氣大,想來他心裏此時必定窩火得很。
自從我帶著蕭冉失蹤之後,北燕王下旨命驍騎營會同禁軍在京城內外全力搜索。人是在驍騎營的手上丟的,韓鵬自然覺得麵上無光,可帶著手下在城裏城外苦苦地搜索了十幾天,一無所獲,最後還是被一隊運氣好的禁軍拔了頭籌,在城外的碧雲山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我。
他自是不知道這非關運氣,而是出於我與拓拔弘的精心安排。
為了做得不露破綻,拓拔弘甚至根本就沒有出麵,直到押送我的馬車抵達宮門才假裝聞迅匆匆趕到。
這個時候,我被禁軍找到的消息已經傳開,連拓拔明和拓拔圭都先他一步趕到宮裏了。
我緊閉著眼,把呼吸放得低微而漫長,一動不動地靜靜躺著,任人把我從馬車上搬下來,在手足上再加上一重精鋼鎖鏈,放在擔架上抬進皇宮。
北燕王日常起居的乾德殿此時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藥香。深宮寂寂,安靜得幾乎一無聲息,隻有幾名太監和宮女守在門口不敢言笑地肅容而立。我們一行人到了殿外,報名請見,卻被一名太監擋在了外麵。
臥床多日的北燕王正在抱病召見一位重要人物,並且傳下口諭,在此期間,所有太監宮女一概不用殿內伺候。其他任何人等,未受北燕王召喚皆不得入內。
即便是拓拔弘兄弟,也隻能在殿前的白玉石階下靜靜等候。
在這個局勢微妙的特殊時刻,北燕王如此鄭重其事傳諭召見的人又會是誰呢?我心裏不覺有些好奇。知道按照宮廷禮儀,周圍的眾人都應該麵向殿門地垂手肅立,不會有人轉過頭來看我,便忍不住偷偷把眼睛張開了一線,偷眼打量殿中的情形。
然而那兩扇沉重結實的桐木宮門卻緊緊地閉著,沒有一絲縫隙。
自然更沒有半分聲息傳出。
靜候良久,直到過了近兩柱香工夫,宮門才‘吱呀’一聲從裏麵打開。
一道白衣如雪的纖長人影從殿中緩緩步出。氣度清華如月,素顏皎若霜雪,一雙澄如秋水的明眸溫和淡然,卻又充滿了智慧的光芒。雖然未做任何妝飾,衣著亦十分簡單樸素,但是那一襲簡簡單單的白羅長裙穿在她身上,卻偏偏輕淡如雲,飄逸如仙,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嫣然風致。
我的心裏微微一凜。
這位被北燕王抱病召見的特殊人物,竟是長年隱居,不問政治,卻在北燕人心目中獨具超然地位的璿璣才女君未言!
璿璣才女以才學智慧聞名於世,在玄機星相之學上的聲名更是一時無兩。她雖然鮮少出言論及世俗事務,卻是言不輕發,一發必中,隻要一旦開口,說出來的話便是有分量得很。
我雖然並不深知她對北燕王的影響力究竟如何,但隻看北燕王單單在這個微妙的時刻召見於她,便不難想見,他們在殿中的一番長談,所談的想來不會是什麼無關緊要的閑散瑣事。
君未言看到殿外等候的一幹眾人,神色絲毫未動,清如冰雪的玉容平靜無波,沉靜淡然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在我身上轉了一轉,唇邊綻出一絲輕淡的笑容,卻什麼話也沒說,便向拓拔弘兄弟三人行禮告退,轉身離開。
看拓拔弘三人的神情態度,顯然也都對君未言入宮的緣由頗為關注。拓拔弘與拓拔明沉得住氣,還沒有什麼明顯的表示。拓拔圭年輕氣盛,未免冒失,差點兒便忍不住張口發問,一句話已經到了嘴邊,最後還是忍了回去。
也不知北燕王是病體沉重,難以支撐,還是被剛剛與君未言的一番長談耗盡了精神,君未言離開後,他並未按照原先的旨意提我入殿親審,而是隻召了拓拔弘兄弟三人入內覲見。宮殿深深,重門疊戶,也聽不到裏麵的人都說了些什麼。隻知道三人停留未久,便從殿中連袂而出,拓拔弘麵無表情,拓拔明微帶笑意,拓拔圭的臉上卻有幾分隱隱的不滿之色。
下了石階,拓拔弘走到眾人麵前,對雷鳴和易天道:
“大王有旨,將江逸暫時收押在宮內的天牢嚴加看管,以俟審問。你們京城禁軍責任未了,還要會同驍騎營和城衛,繼續搜尋蕭皇子的下落,不得鬆懈。你們兩個這就把他送到天牢去吧。”
“什麼?”雷鳴一怔,衝口道,“可是江統領受傷中毒,生死難料,直到現在還昏迷未醒呢!”
“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拓拔弘瞟了拓拔明一眼,淡淡地道,“大王要著落在他的身上問出蕭冉的下落,自然心急讓他醒來,又怎會不派人給他醫治?二皇子既然覺得宮裏太醫的手段比外麵的醫生高明得多,想必有把握治得好他,你隻管放心就是。”
拓拔明對拓拔弘話中的鋒芒聽若不聞,隻是意態安然地笑了笑,帶著兩名隨身侍衛走了。
拓拔弘也沒再說什麼,與拓拔圭一先一後地各自離開。舉步之前,拓拔弘走到我身邊,趁著自己的身體遮住了眾人的視線,迅速地與我交換了一個眼色。
接收到拓拔弘目光中傳遞的訊息,我眼中掠過一絲笑意,接著便安靜地合上了眼,繼續扮好自己這昏迷的角色。
心裏知道,要釣的魚應是已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