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吧!”
通宵未眠,又整整忙了一個晚上,我也當真是有些支持不住了。頭昏腦漲,兩眼酸澀,渾身上下更是隱隱作痛,沒一個地方是好受的。不過,在接下來的計劃中,並不需要我做什麼,唱主角的人是拓拔弘,我隻要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扮好我的角色就可以。
打了個嗬欠,正要倒頭睡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晉呢?我要見他。”
我在質子府中那一場大鬧,京城中想必早已經傳遍了,免不了會傳到小晉的耳朵裏。這些天來我和蕭冉不知所蹤,他心裏一定焦慮不安,急於知道我們的下落。我既然回來了,自然該盡早安撫他一下,也免得他老是放不下心。
“小晉?……現在不能讓人知道你已經出現,正是要小心保密的時候,他又不在近前,你急著見他幹什麼?”
拓拔弘回答得很快,語氣聽來也很正常,但眼中的光芒卻微微一閃,目光轉動,有意無意間避開了我的眼。
“小晉怎麼了?”我敏感地覺察到拓拔弘神色的細微異常,立時追問。
“沒什麼。”
我聲音一冷。“拓拔弘,小晉如果有什麼事,你最好是別瞞我。除非,你有把握瞞過我一輩子。”
“……”拓拔弘沉默了片刻,才勉強開口:“他不見了。”
“什麼?”回想起小晉與拓拔弘之間暗藏的敵意,以及兩人平日裏劍拔弩張的對峙局麵,我的臉色頓時一變,急急看向拓拔弘。
“是你幹的好事?”
聽到我的質問,拓拔弘的臉色也變了。卻不是心虛的閃縮或是被揭穿的尷尬,而是在冤枉中帶著三分惱怒,兩分無奈,又夾著一分早有預料的坦然。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在你心目中,我就隻會做這樣的事?我看那小家夥不順眼,懶得給他好臉色看是有的,又何至於趁你不在用這種手段來對付他?你也未免把我看得太輕了!”
“那又是怎麼回事?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說不見就不見?”
“我怎麼知道?這些天我忙得心焦力瘁,連休息的餘暇都沒有,哪有工夫去管府中的下人?你又沒讓我看著他!”
我瞟一眼拓拔弘,見他臉上在疲累中微帶慍色,樣子確實不象在說謊。而以他身為皇子的驕傲,也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撒謊騙人。這樣看來,小晉的失蹤應該與他沒什麼關係。
可是小晉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又在北燕人生地疏,平日裏幾乎從不出王府半步,在這個時候又能夠跑到哪裏去?萬一他不是自願離開,而是不小心泄露了身份,為人所擄,或是又不聽我的話,一個人跑去查探蕭代……
我心中一急,氣息一時不慎走岔,一口氣噎在喉間,嗆得伏在床頭連連咳嗽。
“我就知道你會著急,才暫時不想告訴你。”拓拔弘歎了口氣,臉上神色漸和,倒了杯茶遞到我手裏,道:“你別擔心,他應該不會有事的。我知道你在乎這個孩子,一聽人報告說他不見了,立刻就命人去查看過。據侍衛回報,他的離開應該是出於自主,沒有留下任何掙紮打鬥的痕跡。大概不過是小孩子心性,偷偷跑出去玩幾天,在外麵玩夠了,自然就會回來的。”
“是麼?”我喝了兩口茶,咳嗽漸漸平息了,才斜睨著拓拔弘道:“如果是這樣,你又何必瞞著我?告訴我實話,小晉不見幾天了?”
“……十來天吧。”拓拔弘遲疑了一下,想含含糊糊地應付過去。被我質問的目光逼得緊了,才有些勉強地道:“他偷溜的日子,就是你大鬧質子府的第二天。”
……原來如此。
我又喝了口茶,沉吟著點頭不語,心裏先是略略鬆了口氣,接著又禁不住暗自擔憂。
照這樣看來,小晉應該是聽到我和蕭冉出事的消息,心裏放心不下,偷跑出去尋找我們的下落。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孤身在外闖蕩誠然不易,以小晉的聰明機變和武功身手,應付一般的變故綽綽有餘,隻要別運氣太壞碰上蕭代,應該不至於有太大風險。然而他既是為了我和蕭冉而來,又怎麼可能不去碰蕭代?
唉,這個孩子,就是膽子太大,主意太多。小小年紀,卻沒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想,不敢做的,也實在讓人沒辦法放心。
憂慮掛念之餘,也隻有自己安慰自己,小晉的膽識和才智不僅遠遠超出同齡儕輩,即便與大人相較也毫不遜色。這樣一塊難得的良材美質,隻要假以時日,多受磨煉,異日必定能成大器。隻要不出大事,就讓他在外麵吃點苦,多受點曆練,也未必是什麼壞事吧。
隻要,隻要他不出大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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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聲軋軋,在平整堅硬的青石板路上平穩地前行。
馬車周圍是一隊京城禁軍的矯健鐵騎。清脆的蹄聲包圍著馬車,不急不徐,整齊有致,雖然我躺在車中看不到,但是不難想象,軍容也一定嚴整得很。
看來我不在的這些天,雷鳴和易天很壓得住陣腳,盡管受到了不少朝裏朝外的無形攻擊,又要辛苦奔波地四處搜尋我的下落,禁軍的軍心和紀律卻絲毫未亂。
見微知著。單從這一點上看,他們已經堪為獨擋一麵的大將之材了。
我正在閉目細聽外間的動靜,一陣急驟的蹄聲突然自遠處傳來。蹄聲紛亂,密如驟雨,聽來約有十數騎之眾。駿馬急馳如風,呼吸之間便到了車前,一聲長嘶,倏然止步。
被來人當頭一攔,行進中的隊伍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
“車裏的人,是大王欽命追捕的逃犯江逸麼?”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在車外響起,語氣冷冷的,聲音並不特別響亮,卻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倨傲味道。
“回韓統領,是。”
哦,是他。聽了車外禁軍的回答,我心裏立時恍然。這個人,想必就是驍騎營的統領韓鵬了。
“哎,哎,韓統領,您這是要幹什麼?”
雜遝的腳步聲中傳來禁軍的驚呼。
“讓開!我要上去找江逸說話!”
“不行,韓大人,我們奉命……”
“讓開!”
……
簡短的對話過程中,已經有雜亂的人聲向著馬車周圍迅速聚集。偶爾夾雜著幾聲刀劍在鞘中摩擦的輕響。沒有人說話。但氣氛卻明顯地劍拔弩張起來。
北燕律令,嚴禁私鬥,違者將依律處以重罰。尋常百姓尚且不可,更遑論紀律嚴明的正規軍隊了。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們的對峙必然十分引人注目。眾目睽睽之下,想來誰也不敢貿然動手。對峙良久,韓鵬固然是堅持著一定要上車,那些禁軍卻也嚴守命令,死死地圍在馬車四周,說什麼也不肯讓開。
“韓統領,你怎麼會在這兒?”
正鬧得不可開交,一個清朗溫和的聲音突然插入人叢。嘈雜的吵鬧聲立時一頓,接著漸漸趨於平息。
這個聲音卻是我極熟悉的。
是易天來了。
這下可該有硬脾氣跟韓鵬杠上了。我的唇邊浮起一絲笑意。易天既然已經來了,雷鳴難道還會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