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我微笑反問。“大王會問出這句話來,自然是不會胡塗,江逸的腦袋也自然是保住了?”

北燕王失笑道:“你捉本王的話柄捉得倒快。可是你雖然不想多說,本王卻還有話問你……”他的臉色一正,突然道,“這十幾天來,你究竟是在什麼地方?蕭冉的人又在哪裏?”

北燕王會問出這兩句話來,倒也是在我意料之中的。

“那一天晚上,我帶著蕭冉從質子府上逃出不久,便在灤水岸邊被聶正追上。”我坦然道,“我當時已經受傷,自然不是聶正的對手,一番苦戰之後,便因為失血過多昏了過去。醒來時已經被囚在一間黑暗的石室中,這十幾天來一直不見天日,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直到昨天才終於趁對方守衛稍懈,找到機會逃了出來。至於蕭皇子,我從昏迷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以他的能力應該是逃不掉的,大概還是落到安國侯手裏了。”

這一番話半真半假,半虛半實,本來就不全是憑空編造。再加上我神情坦然,態度從容,北燕王就算再精明,也很難找出什麼破綻。他聽我說完之後,沉吟片刻,接著又細細追問我被囚的情形與逃出的細節。直到我毫不遲疑地一一詳細回答了,這才微微點了點頭,表示相信了我的話。

“好,現在整個事情經過,本王算是已清楚了。至於是非曲直,就如你所言,本王應該也心中有數。”北燕王端起床頭的茶杯,不緊不慢地輕呷了幾口,才轉頭瞟了我一眼,道,“那麼,你倒說說,這件事情,本王應該如何處置?”

我一怔,不禁搖頭失笑,“大王的心意,又豈是我等能妄加猜測的?大王若是要講律法,北燕律法巍然在堂,又何需江逸多言?大王若是要講人情,父子兄弟之間的家事,江逸又何敢置喙?大王若是要講利害,這件事情牽涉甚廣,各方的利害又糾纏不清,孰利孰害,全由大王存乎一心,又豈是江逸所能左右的?大王可真是要難為我了!”

“好一個律法人情利害!”北燕王放下茶杯,低低咳了幾聲,雙目緊緊地凝視著我道,“那麼依你看,本王又該講哪一樣呢?”

我默然不語,靜靜地回望北燕王。他經此一場大病後,形容越發衰老憔悴,花白的頭發雖然梳理得十分整齊,卻顯得幹枯而沒有光澤,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氣色灰暗,透出難以遮掩的病容。隻有那一雙眼睛,雖然已經神彩不再,目光卻依然深沉莫測,充滿智慧,偶然精光一閃,依稀仍帶著幾分當年的風采,讓人絲毫不敢小覷。

他今天這樣步步緊逼地追問個不停,決不會是出於無意,應該是在試探我的立場和態度了。

“講哪一樣麼?”我沉吟著,一邊猜測著北燕王的心思,一邊冷靜地思索著應對。“以道理而論,該講律法;以父子而論,該講人情;但若以大王的身份而論,自然是該講利害了。”

“那麼我要講的利害,又該是哪一方的利害呢?”

“大王身為王者,大王的利害就是北燕的利害,自然是應以一國為重,哪一方也不必有所偏倚。”

“唔。”北燕王微微頷首,突然轉開話題,若有所思地道:“江逸,依你看,本王是不是已經到了該立儲的時候?”

“現在……恐怕還不是時候吧?”我心念電轉,腦中飛快地思索了片刻,從容答道,“現在三位皇子各有勢力,彼此既不相服、亦不相讓。無論大王立哪一位皇子為儲君,剩下的兩位都極有可能聯手而攻之,無論誰勝誰負,北燕都可能引發大亂,元氣大傷。以當前的形勢而論,用立儲來解決三位皇子的爭端,似乎並非最佳手段。而且……”

我頓住語聲,目光掠過北燕王蠟黃枯瘦的憔悴麵龐,略略停頓了片刻,才小心地緩緩道:“大王如今病體未愈,不能視朝。深宮禁苑,內外隔絕,處置朝政頗多不便。此時此刻,似乎不宜亟亟乎於儲位一事有所宣示吧?”

盡管我的措詞頗為宛轉含蓄,北燕王仍是聽得竦然動容,雙眉一揚,原本是神彩黯淡的雙眸陡然間精光暴閃,目光竟淩厲得令人不敢逼視。

“他們不敢!”

在這一刻,他仿佛又恢複了往日的聲威氣勢,瘦削的身體挺得筆直,神情中充滿了霸氣與自信,舉手投足間,儼然是十年前那位雄姿英發、睥睨天下的驕傲王者。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陣急驟的悶咳陡然爆發,令這位不可一世的君主也不得不彎下了腰,痛苦地按著自己的胸口,臉色漲得通紅,倚在床頭大口大口吃力地喘息。

“他們……他們……”

顫抖的語聲漸趨微弱,淹沒在一陣又一陣粗重急促的喘息聲中,幾不可聞。北燕王起初還極力抑製,然而到底重病虛弱,體力難支,最後終於歎了口氣,無力地向後一靠,閉上眼,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待到喘息漸漸平定,北燕王才睜開了眼,眼中的精光已完全斂起,神色也已經恢複了平靜。

“江逸,你會這麼說,是因為平日看出了什麼,還是因為……你知道了什麼?”

這句話問得輕描淡寫,然而份量卻是極重。

“都不是。隻是我想得多些罷了。”我神色淡然地道。“國本大計,事宜萬全。但願是我過慮。”

北燕王微微搖了搖頭,嘿然道:“過慮……也不能算過慮了。若是本王未病,一切自然另作別論。可如今……”

他悠悠地頓住了語聲,微一沉吟,突然道:“江逸,本王打算封你為上將軍,兼領左相之位,即日起掌管朝廷政令,你可願意麼?”

我一怔,愕然抬眼望向北燕王,他也正緊緊地凝視著我,目光中微帶期許,神色平靜卻十分鄭重,並沒有半分說笑的意味。

上將軍是北燕軍職中的最高品級,非建有赫赫戰功者不得升任。現在的北燕軍中,也僅有飛將軍衛毅、虎威將軍韓寧、鎮北將軍周廷彥等寥寥幾人而已。北燕最重軍功,少數的幾位上將軍無一不是勳業彪炳的名將,象我這樣一個沒有領過一天軍、打過一場仗的人若是一躍而成為上將軍,那也真要算是前所未有的異數了。

盡管上將軍平日並不掌兵權,隻有受命出征或統兵備邊時才能憑借大王親賜的虎符統領三軍,但畢竟是一躍而升為了一品將軍,更何況還兼領左相,掌管政令,不能不算是罕有的不次拔擢。北燕王於臥病之中做出這樣的決斷,顯然是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病重令朝中的局勢發展到了失控的邊緣,亟須讓自己手中再增加一個夠份量的籌碼。在這種緊要關頭,他竟會選擇信任我,倒也令我頗感意外。

可惜對這份知遇之恩,我卻是心領而不敢受,亦不願受。北燕王精明過人,老謀深算,鮮少有人能從他手中占到什麼便宜。我身為外人,又寸功未立,竟能得到如此的重用,擺明了是要我感恩圖報,盡心竭力地為他效力。但若真的報將起來,大概非得學諸葛武侯那樣鞠躬盡瘁不可。難道我還真會留在北燕為他賣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