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營的路上我思忖良久,仍無法猜出拓拔明的底牌。
毫無疑問他並非虛言恫嚇,那樣做對他並無好處。我相信他手中仍握有一張王牌,能令他有機會扳回敗局。但我亦相信他此時不會貿然使出,那是他的殺手鐧,要留在關鍵時刻發出致命一擊。
如果沒有料錯,那應是拓拔弘的致命弱點,但是我想不出會是什麼——拓拔弘一向冷靜而清醒,夠狠也夠剛硬,將自己保護得無懈可擊,很難找出什麼弱點。
象他那樣的人,本就絕不會容許自己有什麼弱點的。即便有,也一定會立即徹底清除,才不會留給敵人任何機會。
除非……我搖搖頭,拋開自己腦中的念頭。拓拔弘的理智與自控為我平生僅見,他具備真正的王者特質,有謀略,明利害,夠冷靜也夠清醒,該狠心的時候永遠不會心軟。他並非沒有感情,亦並非不會衝動,但幾乎總能及時控製,從不讓感情影響自己的判斷與決定。
不知是否該感到榮幸,我居然能看到他幾次罕有的失控與失態。
這樣的一個人啊……回想起他眼中曾經閃過的猶豫與掙紮,而後又無一例外地硬生生以理智壓下,恢複成原有的淡漠與冷靜,我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沉思之中,不知不覺已走到了禁軍大營的門口。還未等我醒過神來,一個人突然從門內衝出,猛地一把抱住我,大叫大笑著道:“怎麼樣?我就說過你會沒事的!哈哈!果然果然。到底給我說中了!我就知道是有人故意冤枉你!”
笑聲朗朗,語氣誇張,不是雷鳴這魯莽衝動的小子還會是誰?
“是啊,沒事了。”我微笑著拍拍他的肩頭,示意他放鬆手臂,免得我一場風波有驚無險,倒被他勒得送掉一條小命。轉頭抬眼,易天果然正靜靜地站在他身後,微笑不語地望著我倆,目光柔和而溫暖,充滿關切與欣慰。
“你這家夥怎麼搞的?這些天來,可活活急死我們啦!”雷鳴親熱地攬著我向裏就走,一邊指手劃腳地道,“你不知道那個蕭代啊,硬是派你劫持了他家儲君,說得連大王都信了,居然下旨通緝你。還有那個韓鵬,整天凶巴巴地跑來向我們要人,差點沒把我們也當疑犯抓起來……”
“好了,小雷。”易天含笑跟著我們走到我的房門口,突然打斷了雷鳴了話頭,“有話等會兒再說也來得及,你先讓江逸回房休息吧。”
“我又不會礙到他休息,你幹嗎……啊!”雷鳴不滿的抗議隻說了一半,突然恍然地‘啊’了一聲,瞄著我鬼鬼祟祟地笑起來。
“對啊對啊,老大你快點回房吧,我們就不打擾你了。”說著便笑嘻嘻地拉著易天急急走開了。
看到雷鳴閃爍的表情和易天含蓄的淺淺微笑,我就算再傻,也早已心知肚明這是怎麼一回事。
果然,一推開門,就看見拓拔弘負手立在桌旁,正轉過頭來望著我,目光閃亮,臉色卻不大好看。
我意外地揚一揚眉,心下不無詫異。拓拔弘神通廣大,應該早收到宮中的消息,知道一切計劃均順利完成,毫無差錯。但他的表情卻並無應有的滿意與欣喜,反而有些陰沉沉的,仿佛心中頗為不快。
“怎麼了?”我問,“一切順利,完全按預定的計劃進行,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若是我真做錯了什麼,你不妨說出來我下次改進。”
“你還想有下次?”拓拔弘不悅地瞪我一眼,“這次若不是你頑固地堅持死不讓步,我都不會答應你去冒這個險!一切順利……說來輕巧,可萬一半道出什麼差錯,你可知道會出什麼事!”
原來……他竟是在擔心我麼?我一怔,看著拓拔弘慍怒的表情,板著的臉上緊繃的線條,心裏突然覺得暖洋洋的,仿佛有什麼柔軟的地方被輕輕牽動。
這個樣子的拓拔弘,實在是有些陌生呢……畢竟,他作為我心目中的勁敵已存在了這麼多年,看慣了他深沉冷肅的威嚴表情,習慣了與他不動聲色地較量心機,這一刻,望著他眼中不再遮掩的感情與關切,一時間竟有些不能適應。
真慚愧。我一直以為自己應變與適應的能力頗足自傲,可到了現在才發現,原來我的本事還差得遠。
沒想到在內心深處真正實現角色的轉換竟是如此艱難。西秦與北燕之間根深蒂固的矛盾與敵對,一直如大山般壓在我心中,沉重卻無可逃避。
一直以來,我始終忘不了拓拔弘的地位與身份,正如我同樣忘不掉過去的自己。
本能地微微轉頭,我有些心虛地避開了他專注的目光。
拓拔弘臉色一沉,突然抓住我的肩膀,猛地將我攬在懷裏,力道之大,竟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皺眉,抬頭剛要開口說話,他的唇已經不容拒絕地覆上來,動作並不很快,然而卻異常強硬而堅決,讓人完全無法避開。
這一個吻,並不激烈但是灼熱,唇間的溫度令人微微暈眩,就連呼出的氣息都仿佛熱燙。
到了後來他的手臂已漸漸放鬆,不是不能將之推開。但是在那一刻,我的腦中竟有些茫然,渾然忘記了行動的能力,隻能任憑他的火熱的唇舌在我唇間輾轉,甚至不自覺地本能回應。
感受到我輕微的反應,拓拔弘身子微微一震,仿佛僵了極短的瞬間,接著便馬上擁緊了我,仿佛要將我嵌進身體般,動作卻變得溫柔而纏綿,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讓人明顯地感受到珍惜與在意。
這樣的一個吻……極盡溫柔地繾綣流連,帶著濃濃的情意而絕非情欲的味道,又讓人如何能夠拒絕?
我在心底輕歎一聲,終於放棄地微仰起頭,向著他灼熱的雙唇迎上去。
唇舌再度交纏,無休無止。
我想我無法否認自己的反應——這已經不再是被動的接受,更絕非忍耐,我已經投入,盡管可能隻是一時,盡管投入的不是全部,但無可否認,亦無可回避。
當拓拔弘終於抬起頭的時候,兩個人的呼息都有些紊亂。除了輕微而無法抑製的喘息聲,空氣中仿佛有一種莫名的氣息在靜靜流動,悠悠淡淡,縹緲難辨,卻又牢牢將我們籠罩在其中,無孔不入。
“這一次,我是認真的。”拓拔弘低頭凝視著我,目光異常閃亮,聲音有些暗啞,語氣卻堅決得不容置疑。“我不會再猶豫了,也決不允許你再逃避!”
是麼?我輕笑著牽牽唇角,劃出一道微嘲的曲線。這家夥,還是那麼霸道呢……想要就要,一旦認定了就不再猶疑,更不給別人猶豫的機會。
可是,他也未免太自信了吧?感情這種事,也能憑著他一個人的心意任意操控,取舍由心?
如果真的可以控製,我相信拓拔弘不會容許這件事發生。沒有人會比我更清楚他一直以來猶豫的原因——自古至今,這始終是一個王者最致命的弱點,爭霸天下最大的障礙。而我亦曾經親眼看著他的矛盾與掙紮,一次又一次懸崖勒馬,硬生生壓下想說的話,想做的事,想放任的感情。我對於感情或許遲鈍,但並非白癡,盡管當時懵然不覺,如今回想卻曆曆如見。
了解拓拔弘的心意並不困難——盡管我們的性格截然不同,但在骨子裏卻極其相似,都是一樣的夠冷靜,夠理智,有時衝動卻總能及時控製,小事或許胡塗,但在緊要關頭卻永遠能清醒地分析利害。
但是這樣精明的兩個人,傻起來竟然是如此的無可救藥……如果給敵人知道了,不知要怎樣笑掉牙齒。
真傻……我搖頭輕笑,突然伸手攬過他的頭,雙唇不客氣地壓上去,不理會拓拔因為驚異睜大的雙眼,重重地親一下,然後放開。
“喜歡或不喜歡,接受或者拒絕,隻能完全取決於我的心意,沒有人可以勉強,誰也不能。”我挑眉,看向仍有些呆怔的拓拔弘,清清楚楚地一字字道,“而且,一直以來,真正在逃避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