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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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臥病已久的北燕王終於抱病上朝。

朝會的時間出奇的短暫,但是內容卻出奇的重要。整個朝會隻持續了短短的一刻功夫,並未商議任何朝政,亦幾乎沒有人開口發言,隻是由北燕王親口傳下了幾道詔旨。然而這短短的幾道詔旨,卻幾乎令得朝中的局勢徹底改變。

由於病體虛弱無法視朝,北燕王特下詔命,拓拔弘以皇長子的身份監國,準用東宮印璽,暫代無法上朝的北燕王處理政務。然而所有詔旨仍需北燕王加蓋玉璽方可生效。

拓拔明一案並未在朝會上被揭出來。北燕王以有效的手段封住了所有知情者的口,對此事保持著諱莫若深的態度,但卻下詔改封拓拔明為寧王,兼領北疆鎮撫使,遠派至西北的邊境掌管北疆民政。

北疆地域遼闊,人煙稀少,西接西秦,北鄰柔然,應算是北燕的備邊重地。然而當地氣候苦寒,荒涼貧瘠,百姓的生活遠較繁華的燕中八郡來得艱難困苦,因而民風野性而強悍,管轄起來頗為不易。而鎮撫使又是文職官位,隻管民政,不掌兵權,北疆的武衛三軍全部掌握在飛將軍衛毅手中。對於拓拔明而言,今後的日子應該不會太好過了。

驍騎營統領韓鵬因失職之罪被降級調用,統領一職由內廷侍衛統領周嚴調任。而周嚴留下的遺缺則由副統領薑亮升署。薑亮是北燕王的嫡係親衛,無形之中,拓拔圭的勢力受到進一步打擊,而北燕王對於內廷的控製則更加穩固。

而我,盡管曾經努力辭謝,還是被北燕王加封為太傅,領大學士銜,官居一品,雖然隻是個並無實權的虛銜,卻因為職司的特殊,得以自由出入宮禁,甚至可以住在外廷的南書房值宿,不再受外臣非經宣召不得入宮的規矩限製。

我亦由此正式介入了北燕宮廷鬥爭的旋渦中心,再也無法逍遙地置身事外。

經過這一番人事更迭,儲位的歸屬已漸趨明朗。雖然北燕王仍遲遲不肯下詔立儲,但隨著韓家勢力的屢屢受挫,拓拔明的遠戍北疆,以皇長子身份用東宮印,受命監國的拓拔弘,無形中已成為儲君的不二人選。

為了處理政務的方便,拓拔弘奉北燕王特命暫居延熙宮。按規矩,行過冠禮的成年皇子是必須出宮分府居住的,隻有儲君才可以入居東宮。而延熙宮,卻是北燕王當年身為皇子時的居所,在他登基之後,做為潛邸一直空置著無人居住。

幾乎所有大臣都把這做為北燕王默喻儲位的一個暗示,然而我卻知道,北燕王之所以如此安排,還有著不足為外人道的另一重意思在裏麵。

由於身負監國重任,拓拔弘肩上的擔子陡然沉重了許多。他既要代北燕王處理政務,行使職權,接見使節,還要兼顧自己原有的職司,甚至借機鞏固勢力,清除異己,以至於不得不終日埋頭於繁紛的事務,忙得幾乎席不暇暖。

隨著手中權力的一步步集中,身邊障礙的一步步清除,拓拔弘終於完全展露了鋒芒,再不象以前般刻意隱藏自己的實力。

以前是為了維持三人間勢力的微妙平衡,現在平衡既已被打破,便再也沒有維持的必要,反而是到了出手的時候。

在改換朝局的整個過程中,我始終在一旁作壁上觀。盡管已經官居一品,位極人臣,並且掌管禁軍,手握兵權,我卻毫不插手朝中的爭鬥傾軋,甚至在朝會上都鮮少發言,幾乎不過問北燕的任何政務。

隻有一件事情例外。

那是我唯一大力堅持,並且親自付諸實施的——我以蕭代與拓拔明的勾結為例,以北燕時局未穩需慎防外敵乘隙而入為由,向北燕王痛陳厲害,終於說服了他下詔遣回各國使節。

對於其它國家的使節是客客氣氣地以禮遣回,而對於東齊和西秦的使節,則是不折不扣地驅逐。這一道詔旨由我率領禁軍親自執行,不光是監督著兩國使節離開北燕,更加以嚴密的手段一一拔除了他們在京城設立的秘密聯絡點,徹底切斷了他們與燕京之間的聯係。

那些聯絡點之中,自然也包括祁烈囚禁我的那一處宅院。

明知道祁烈絕不會傻得留在那裏等著我抓,我還是親自領兵去了那個院子。不出所料,那裏早已是人去樓空,不光人走得幹幹淨淨,就連所有的東西都搬得精光,除了原有的粗重家具,連一杯一碟、片紙隻字都沒有留下。

就在我獨自立在院中,對著曾經是輕霧朦朧荷香縈繞,如今卻空空如也,隻餘一泓沉沉碧水的池塘出神的時候,一名禁軍捧著一隻小小的瓷罐走過來。

“統領,各處都搜過了,什麼東西也沒有,隻在一間鎖著的石室裏發現了這個。”

石室?我一怔,伸手接過那隻小巧玲瓏的青花瓷罐。罐子的分量並不重,打開蓋子,裏麵半透明的乳白色膏體晶瑩如玉,散發出一股淡淡清香,正是我最熟悉的味道。

這不是……?捧著手中的瓷罐我有了一刹那的失神,思緒不由自主地飛回到被囚當日,樂言一邊漲紅了臉硬忍著不說話,一邊給我小心塗藥的情景。

一絲苦笑不自覺地浮上唇邊。小烈,小烈,你這又是在做什麼呢?你心裏知道我會來,是麼?可是既然已幹幹淨淨過不留痕地走了,為什麼又偏要留下這個?難道嫌你我之間的恩怨糾葛還不夠混亂不夠複雜?亦或是,生怕我會忘了過往,生怕我心中有一刻安寧?

如果忘記真的如此簡單,又該是一種怎樣的幸運……

無論祁烈再做些什麼,我已經無意改變自己的立場與態度了。在接下來的幾天中,我指揮著手下的禁軍和城衛對全城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清查,手段雷厲風行,極其迅速但並不狠辣。我無意殺人,甚至網開一麵地放走了所有嫌疑對象,但是在如此嚴密而徹底的搜查中,來自異國的奸細探子應再無容身之地。

在這樣的情形下,祁烈在北燕應該是呆不住了。

而我的用意也正是逼他離開。

祁烈太年輕,也太容易感情用事,以一個帝王的身份而言,未免多了些衝動與意氣,少了些城府與無情。我與他之間的恩怨是早就該放下的陳年過往,對於我,要殺便應該手起刀落,無須猶豫;若不殺便該及時放手,彼此恩仇了了,不必流連。

如果為了一時意氣,隻管輕身犯險在異鄉敵國與我糾纏下去,他這樣算是當的什麼皇帝?

若是為了趁北燕朝局不穩時混水摸魚,現在時機已經錯過,而他,還不是北燕王那老狐狸的對手。

小烈,你現在還遠未達到真正的強大呢……指尖輕撫著光滑的瓷罐,我的唇邊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但願,我能看見你成長到睥睨天下,足以與任何強敵抗衡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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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來,我忙於遣回各國使節,拓拔弘忙於繁雜的政務,各有專注之下,他能夠見到我的時間便少了許多。

我並不介意,拓拔弘卻對此耿耿於懷,硬是利用職位的特權,以我身為太傅需常備垂詢的借口將我留在宮中值宿,我不得不從禁軍官署搬到南書房。

盡管這樣的安排非我本意,但是對於拓拔弘的決定,我並沒有提出反對,隻是不置可否地微笑默認。

拓拔弘大喜過望,不是因為自此可以與我朝夕相處,而是因為我的態度終於由以前的裝傻回避轉為明朗,甚至不乏反客為主,時時令他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