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3)

最後一次接續經脈,花了整整三個時辰。

當寧中平長長籲出一口氣,放下手中金針的時候,三個人都已通身是汗,神情卻都在疲倦中帶著興奮。

「好了,初步的接續已告一段落。」寧中平收拾好自己的醫箱,離開前不忘細細地叮囑兩人。「但是現在還不算成功。接下來的一個月,不要勞累,不要使力,更加不能妄動真氣,必須堅持每天運氣調理,否則照樣會功虧一簣,前麵這一個月的辛苦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聽到寧先生說的了?可別忘了一一照辦。」雷聿細心擦拭著衛昭臉上的汗珠,頗不放心地皺眉道,「要是可以的話,真想這一個月都跟你寸步不離,一直盯到你徹底痊愈才好。」

「你這就要走了麼?哪一天?」衛昭疲倦地閉上眼睛,似乎又有些渴睡的模樣。

「今天就走。」

「今天?」衛昭意外地睜開眼,有些擔憂地看著雷聿,「用得著那麼匆忙麼?這些天你的真氣消耗不少,也累得夠厲害的,應該好好休息幾天再動身。」

「放心,這點事累不壞我的。」雷聿揚眉一笑,目光中流露出衛昭熟悉的自信與驕傲,「你隻要照顧好自己就行了。最多三五天我就回來。」

「三五天就夠了嗎?」衛昭若有所思地輕聲低喃。「我還以為你會去很久。」

「別胡思亂想了,我去那麼久幹什麼?」雷聿笑著拍拍衛昭的手,眼中閃動著胸有成竹的光芒,「現在還沒到我忙的時候。到那時,你的身體應該已大好了,正好可以跟我一道去解解悶,我保證,你一定會開心得很。」

「真的嗎?」衛昭凝目看著雷聿,像是在估量他這番話的可信程度。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雷聿溫柔地理了理衛昭額前的碎發,眼中滿是寵溺與疼惜,「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有受傷的機會,更不會讓你不開心。凡是你想要的,我都會一一為你辦到,隻要你開口。」

衛昭的身子微微一震,仿佛有些矛盾地閉了下眼,猶豫了一下後,突然欠起身,緊緊抓住了雷聿的手。

「別去了!就在這裏陪著我好麼?」衛昭的語聲有一點急促,卻異常懇切,「我什麼都不想要,隻希望你也能放下外麵的那些事,好好地跟我在一起。」

……

空氣中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不行。」雷聿遲疑了一會兒,才有些困難地開口道,「至少現在還不行。給我點時間,最多一年,或者半年就夠了。有一些事,是我非做完不可的。」

聽到雷聿的回答,衛昭輕輕吐出一口氣,無力地重新躺回到床上,眼中的神情頗為複雜,似是有些失望,有些悵然,又有些諒解,卻沒有多少意外之色。

顯然多多少少已經猜到雷聿的答案。

「那就算了。我不勉強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要守,你當然也不例外。」

說完便輕輕闔上眼睛,做出準備睡覺的姿態,顯然已不打算繼續剛才的話題。雷聿無聲地歎了口氣,凝視著衛昭蒼白清瘦的麵孔,幾次想要開口說話,最終卻還是忍了回去,隻是在衛昭額前溫柔地吻了一下,便轉身離開了衛昭的房間。

自然沒有看到,在他的身後,衛昭一直深深凝視著他的背影,直到房門輕輕闔攏,目光仍久久地停留在他離去的方向,舍不得移開。

彭城。深夜。

盡管已成為十五萬東齊大軍的糧草轉運中樞,然而在這夜闌人靜的三更時分,這座沈睡的小城看上去仍然同往日一樣靜謐而祥和,並沒有風聲鶴唳的森然景象。

與以前有所不同的是,自從被東齊占領之後,往來貿易的商賈減少了很多,駐軍卻增加到兩千人。河裏的船隻仍然密密麻麻、熙來攘往,卻由商船變成了兵船,運送的不再是各色貨物,而是大批的糧草與輜重。

身為遠征北魏的三軍主帥,霍炎自是深知糧草的重要。為保證糧草的供應暢通無阻,他專門委派了自己的親信副將馮敬為軍需轉運使,全權負責軍需的調度。馮敬為人小心謹慎,處事周詳,將糧草的運輸調度安排得有條不紊,更親自帶領這兩千齊軍駐紮在碼頭附近,緊緊守護著往來的船隻與糧草,自從上任以來,從未出過任何差錯。

然而,也許是平安無事的日子過得太久了,營中守軍難免會有些輕微的懈怠。

當四史時分的更鼓響起時,一隊黑衣黑甲的騎兵悄悄馳近了齊軍的營地。

為了確保行軍的絕對安靜,馬蹄上都包了厚厚的稻草,人馬口中盡皆銜枚,整整一支三千人的隊伍,竟然行進得悄無聲息,秩序井然,顯見得受過嚴格的訓練,絕非雜湊的烏合之眾。

在距離齊軍營地不遠處,帶隊的首領打出手勢,傳令讓隊伍停止前進。緊接著,隊伍中迅速竄出數十條黑影,個個身手輕靈矯健,無聲無息地借助周圍樹林的掩護,悄然摸近了齊軍的哨位。不過片刻工夫,十幾名東齊衛兵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一聲,便喪生在偷襲的暗器之下。

直到派出的先鋒回報,北翼的衛兵都已被解決,那首領才滿意地點點頭,揮手發出的進攻的號令。

轉眼之間,三千鐵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旋風般馳入齊軍營地,速度之快,來勢之急,竟沒給齊軍半點反應的時間,更沒遇到半分阻擋。

士兵們正心中暗喜偷襲得手,那首領卻突然臉色一變,沈聲疾喝道:「退!傳令下去,馬上撤退!」

話音未落,隻聽得四周一片蓬蓬聲接連響起,瞬息間亮起無數火把,將營地照得亮如白晝。連綿不斷的火把後麵,是潮水般湧出的東齊士兵,一個個手持強弓硬弩,鋒利的箭簇上寒光閃閃,遙遙對準了營地中間的敵人,將之團團包圍在中心。

卻沒人發出半點聲音,更加沒有人貿然放箭,顯然在等候主將的命令。

「請出來吧!」那被圍的首領雖變不亂,仰頭長笑一聲,臉上毫無驚慌之色,「沒想到霍炎麾下竟還有這樣的人物,何妨出來讓我們一見。」

場中出現了短暫的靜默。

過了片刻,東側的齊軍閃開一條窄窄的通道,一人青衫飄飄,緩步行出。臉上並沒有半分得意之情,反而帶著幾分悵然幾分苦澀,望著對方輕輕開口:「雷聿,沒想到我們兩個人,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即使雷聿再冷靜鎮定,處變不驚,這時也不禁微微變了臉色。

「是你?」他的眉尖輕輕跳了一下,瞳孔在那間緊緊收縮,臉色卻迅速恢複了平靜,「我早該知道是你的。除了你,也沒人能設下這樣的圈套引我入甕。」

「不是圈套,隻是應變。」衛昭的聲音也平靜如常,就像是仍在溫泉別院的書房中,與雷聿客觀地討論某一場戰役,「如果你不來,我是絕不會引你來的,更絕不會有現在的局麵。」

雷聿的目光微微一凝。「你這是在怪我麼?」

「當然不是。」衛昭輕輕地笑了一下,那個微弱的笑容淡若輕風,在明亮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有一些縹緲。「我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要守,你有你的,我有我的,誰都沒有辦法逃避。」

雷車沉默,雙唇緊緊地抿在一起,臉上的線條堅硬冷凝如石像。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計劃的?」

「一半是推斷,另一半是猜測……其實直到你出現之前,我都還沒有十足的把握。」衛昭向前邁了一步,直視著雷聿深不見底的黝暗雙眸,「而現在,我終於可以確定了。歡迎光臨,北燕的龍騰將軍。」

聽到這個曾經在北疆如雷貫耳的名字,東齊士兵中間出現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但是在衛昭的一個手勢之下,又被迅速平息了下去。

「你早就已經知道了?」聽到自己的身份被揭露,雷聿倒沒有什麼意外的表情。

「不,以前僅僅是猜測。有很多細微的蛛絲馬跡,單獨看並不能發現什麼,隻有將之合在一起,才能得出最後的結論。比如你決非草莽的卓然氣度,久經沙場的經驗與眼光,規紀嚴整的連雲山寨,訓練有素的精幹手下……還有,齊燕聯軍對北魏的第一場大捷,北燕是由你領軍的吧?」

兩人深深對望一眼,目光交纏的那一瞬間,有許多東西在兩雙眼眸間流轉交彙,已經無須更多的言語。

正如雷聿知道衛昭已猜出,是誰一力推動了燕齊的結盟,以北疆大捷換取東齊大赦的恩詔,又為什麼自己前一段日子間都來去匆匆,沒時間陪在他的身邊;衛昭也同樣知道,雷聿已大略猜出了自己推斷出一切的全過程,並且知道了自己最終做出的決定。

「知道北燕是由我領軍後,你就猜到了燕軍的進展緩慢背後必有緣故,更進一步推斷出了我的計劃?」

衛昭輕輕點了點頭。「有龍騰將軍做王帥,燕軍又怎麼可能屢戰不勝,被阻在靈州停滯不前?顯然是暗中懷有野心,想要坐山觀虎鬥,看著東齊與北魏拚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可是你大概沒想到,霍炎竟然連戰連捷,勢如破竹地直逼魏都,使戰局呈現出一邊倒的局麵。這樣一來,北燕自不會坐視東齊取代北魏,成為足以威脅到自己的強敵大國……而要將霍炎的十五萬大軍陷於困境,最好也最有效的辦法,大概莫過於攻占彭城,截斷大軍的糧草供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