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量飯團,嗅聞味道。汪樹櫻用的不是會脹肚子的糯米,而是柔軟的白米。裏麵餡料包了海苔香鬆、碎脆的油條和爽口的榨菜,鹹香的口感很討喜。雖然已經冷掉了,他還是一口接一口吃光光。吃完早餐,啜一口司機帶來的黑咖啡。
他整個放鬆下來,靠著沙發,凝視車窗外風景。每次上班途中,他都緊鎖眉頭,身體僵硬緊繃,像要上戰場。這天,他卻感到一種久違的輕鬆感,一種奇異的輕微的喜悅,輕輕搔著他心口。
他想著汪樹櫻,重複讀著她的每一個表情。她大笑時會露出漂亮貝殼般可愛的牙齒,她生氣時眼睛會瞪得大大的,像是很認真地想用目光把生氣的事瞪死。她也會跟人吵架,但是鬥不過心機複雜講話狡猾的人——例如他。她還有個習慣,思考時,左手拇指指腹會磨蹭著嘴唇。還有,她有一本很厚的紅色本子,客人少時,常看她趴在桌子上認真地寫那個本子,不知在記錄什麼。這些,全是杜謹明半年多來對汪樹櫻的觀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像賞鳥協會的愛鳥人士,無利可圖地做著傻事,隻因為喜愛鳥的姿態,追逐它們的行蹤,靜靜在一旁遠遠地觀賞。
可是樹櫻是人不是鳥,他這樣喜歡觀察她,已經到了失常的地步。
他到底想做什麼?早上更是衝動地戲弄她,他似乎越來越辦不到隻是靜靜默默地觀賞,難道——
我有這麼喜歡她了?
凝視車窗外陰灰的天空,路兩旁擠著趕上班的人們,車潮擁擠,前麵響起刺耳的喇叭聲,有一輛機車跟公交車擦撞,公交車司機扯開車窗操起三字經眥目咆哮,機車騎士也還以不雅的手勢,兩人堵住了後麵的車陣,於是喇叭聲四起,咒罵聲齊發……教人緊張的城市早晨,畫麵不怎麼美麗。
可是,隻要想到汪樹櫻,這些壞風景都褪去。
杜謹明閉上眼睛,想到早上將她困在臂彎間,她慌亂窘迫的模樣,暴露出她的單純。看樣子她真沒談過戀愛,與男人互動非常生澀,也不懂耍曖昧。他微笑,想起她說的每句話都那麼可愛。蓬鬆的亂發,毫不性感的寬鬆衣著,關於她的一切顯得那麼純真無害。
他在逗弄她的片刻時光裏,感到久違的興奮。
他想親吻她,差一點他就真的那麼做了。麵對她,身體像弓弦被扯緊,莫名的拉力擾亂他早已沈靜漠然的心。
他睜開眼,凝視車流,看見自己映在窗玻璃的倒影,他失笑——他竟在上班的途中,像那些戀愛中的男女想念起某個人。
他有這麼寂寞嗎?
是啊,怎麼可能不寂寞?他胸膛,像已經幹枯的湖泊,很久沒讓人偎在上麵。他的心,像空洞的窟窿,冷風彷佛能輕易吹透,而他常常連外套都忘了穿,也不戴禦寒的衣帽或圍巾,有點自虐地常在冷風裏走著,像是要懲罰自己。還是,其實內心裏,厭世的那一塊,即使看了很久的心理醫師,仍然沒有驅離。
隱藏在杜謹明相貌堂堂、西裝革履,那一絲不苟的商務菁英身後,他的陰暗麵一直存在著。
幾年了?他拒絕愛情,忙於接管父親的事業,他不再想象如普通人那樣地過生活——每天上下班後,和朋友泡在餐廳或小吃店罵老板聊同事間的是非,周末就和情人約會,一起打拚,計劃未來幾時結婚,幾時買房子,幾時生兒育女,幾時該去見雙方家長,買什麼禮物過去……
這些,早早遠離了杜謹明的生活。
他像關在無形的囚籠裏,拒絕與人熟稔,拒絕和人有感情上的聯係,他像愛鳥人士那樣觀賞汪樹櫻的生活,而其實像鳥一樣被關在籠子裏的人是自己。
他歎息。
怎麼了?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心情混亂。難道今年冬天真的太長、太冷,讓他太寂寞了?
他開始有一點厭倦了,這種生活,這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