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越來越小了,是雨要停了嗎?
還是自己就此要昏去了?漸漸的,光明彷佛離自己越來越遠,遠到一個自己無法抓住的地方去了。
「病書生、藥罐子,不要睡啊!你看看我,看看我!」雲深深手足無措地將臉上貼著的麵皮一把抓去,「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長什麼樣子嗎?你看看我呀!」
她拚命地搖著已經闔上了眼睛的謝清華。「醒來,醒來,」臉上淌著倉卒抓下麵皮所留下的血跡,但即使如此也掩不住她驚人的美麗。
可是,他怎麼不睜開眼睛看看她呢?
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不是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要救他,一定會救活他嗎?
為什麼到頭來,他卻因為她而變成這般下場?
「你不是個聰明人嗎?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動心動情,為什麼還要做?!」雲深深掏出金針,認準他頭頂上的穴道紮下去,「我求求你,醒來--」
一陣痛徹心扉的叫聲從破廟中傳出,驚得寒鴉兩、三隻飛起,飛到微弱的雨中。
雨聲滴滴答答的,就像是眼淚流了一地。
來人一踏進破廟,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一個絕麗的少女一臉血痕如同鬼魅,手中緊緊地抱著一個清俊的男人,更令人吃驚的是,男人身上各處穴位全都插滿了金針。
「金針渡厄,妳連金針渡厄都用了?!」來人吃驚地說道,他一身白衣,頭上罩著紫紗,正是秋家莊那個神秘人,「妳不知這一用便會耗去妳一成功力嗎?」
「是啊,金針渡厄都用了,他還是沒有醒來。」雲深深恍若未聞地喃喃說道:「他都不知道我長得什麼樣子呢……」
「把他交給我。」
「不,我能救他,我會想到辦法的!」她目光渙散、臉色蒼白,幾近瘋狂。
「就算妳現在趕到南疆毀了母蠱,妳也救不了他。」來人低低地笑道,好似地獄羅剎般。
「你是誰?」雲深深左手一彈,幾枚牛毛一樣細小的銀光就這樣飛了出去。
「勾魂針!可惜,比起妳爹爹來說差得太遠了。」來人白色衣袖一閃,幾點銀芒全都隱沒不見。
「曼殊莎華發作之後,妳說他還能撐到南疆嗎?把他交給我,我可以救他一命。」
「你到底是誰?」雲深深也知不能將謝清華交給一個她甚至不知是邪是正的人,但她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救命草一樣,急切地問道:「你有辦法?」
白衣人掏出一顆碧色的丸子,伸到她麵前,用一種不容拒絕的口吻說:「讓他服下。」
「這是……」她伸手接過,放在鼻下聞聞,「這是曼陀羅,你是南疆祈月教的人?」
「不錯,這下妳可以放心將他交給我了吧?隻有我才能救他。」來人伸出手,夜色裏那隻手白如寒玉,剔透得近乎妖異起來。
祈月教一向行事低調詭異,以用毒、下蠱聞名江湖,但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雖不算名門正派,卻也沒有人敢稱他們為邪曉歪道。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救他?」雲深深很少涉足江湖,並不代表她下了解江湖,祁月教哪是什麼無緣無故救人的門派。
「雲姑娘,妳除了相信我,沒有其它的辦法。」來人不疾不徐地說道:「我當然也是有條件的。」
「什麼條件?」雲深深在一陣迷亂過後,終於稍稍恢複了冷靜,她明白這件事情已經不能由她做主了。
不管怎樣,隻要有一絲絲希望,她都會去做;隻要他能好好的活下去,她什麼都願意。
「永不見他。」來人一字一句地說道:「不能見他,而且還要永遠。」
「為什麼?」她抬起頭充滿著不解的看向他。
「因為我不希望我的弟弟與你們這些中原人在一起,祁月教中人不能與外族人通婚,」他倨傲而又略帶不屑地說道。
雲深深幾乎是震驚地看著這個自稱是謝清華的哥哥的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謝清華他不是商人家出身嗎?
不,仔細一想才發現其中不對。他如果真的隻是普通人家出身,僅僅是父母雙亡那樣單純,又怎麼會中奇蠱?她其實根本就不知道他父母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
她想,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你真的會治好他?」
「我想除了我,沒有人再有那個本事,就連妳父親也不行。」
「那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雲深深雙手翻飛,將謝清華身上的金針全數取下,然後手指溫柔地撫上他的臉,幫他理了理散亂的頭發。他睡著的樣子真好看,就像一枝靜靜沉在水中的白蓮。
她笑了起來,雙眼閃亮,語氣幽幽地說道:「我可以不見他,所以我求你,讓他忘了我,我知道你們祁月教可以做到這一點。」
「喲?妳舍得?妳可以忍受你們從此變成陌路?」來人的表情隱在紫紗後,從語氣也能聽得出他很吃驚。
「永不相見,不如忘卻。我不要他受相思之苦。」雲深深最後為他整理好衣服,此時的他看來就像是沉溺於美夢之中。
她笑著說:「我相信你一定會救活他的。」
因為在那紫紗的背後,她看到了這個人的眼睛,他有一雙和謝清華一樣異於常人的琥珀色眸子,像落了星子一般明亮的眼睛。
雲深深站起來,笑了,她擦擦滿臉的血痕。
她狼狽不堪又出奇美麗,小廟外,夜色正在轉淡,新的一日就要來了。
「我將他交給你了。」她的笑容映著朝陽,眼睛流光非常,「不過,他要是以後再一次遇見我,再一次愛上我,那可不能怪我喲!」
祁月教的宮主洛明隻看到這個女子背上她的藥箱,義無反顧地出了廟門。
她的背影纖細、優雅,高貴、堅定,就這樣消失在視線裏。洛明的視線一直向遠方望去。
遠方白雲湧起,雲霧深深,佳人無蹤,不知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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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三年
離明朝首都應天府不過十裏的官道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一時盛景彷佛又到了科舉的時候一樣。
「熱死了。」
一輛堪稱豪華的馬車正從南向北的行駛在官道上,香車良駒,一路行來,風鈴作響,行人不禁側目。
正是中午,日頭正毒的時候,一個長著包子臉的姑娘坐在車夫身邊,一邊用扇子為自己扇著風,一邊抱怨著。
「怎麼這麼熱啊!」她嘴裏的嘟囔沒停過。
「應天府本來就有小火爐之稱,小圓,還好妳家姑爺隻是到應天府上任,如果是到漢陽府,妳還不一路哭死?」
馬車傳來一個清麗冰脆的聲音,在這三伏天聽了如同給耳朵喝了一桶冰水,冰涼清爽,好不暢快。
「小姐,前麵有涼茶鋪。」小圓突然興奮地叫了一聲。
「罷了、罷了,娘子,我們下去喝杯茶吧,要不小圓會一路碎碎念到應天府。」另一個溫和的男聲說道。
「姑爺又笑話我了。」小圓一臉臭臭地發出不平。
「好啦!他怎麼敢笑話妳?他連妳一根手指都打不過。」車廂裏的女人笑聲輕脆如琉璃。
「娘子,我自尊受傷了。」
「你呀……」
坐在車外的小圓看看天、看看樹,她要假裝沒聽到車廂裏傳出來的任何可疑的聲音。
真是奇怪,她小姐豔冠武林,偏偏就嫁了一個臭書呆,除了之乎者也,一點武功也不會,當年這位姑爺是怎麼通過招親大會的,成了他們這些丫鬟、小廝最常議論的事件之一。
不過小姐挑人的眼光還不錯,這個書呆姑爺雖然沒有武功,文采倒是一流,今年還被朝庭特地請來參與編寫一本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