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教室裏上演著幾十年如一日的三幕劇——找位子坐下,開始睡覺或聊天或用手機發短信,拍屁股走人。眼下第二幕的劇情正發展到尾聲,後排大片區域已提前出現蠢蠢欲動的跡象,手機鈴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黃博誌是少數幾個願意分一點點注意力給台上講師的人,心情好的時候還能在講義的空白處隨便勾上幾筆,雖然寫到最後往往演變為在素描簿上塗他喜歡的漫畫頭像。他愛看體育類漫畫,櫻木流川三井宮城之流常出現在他的筆下,初陽卻對《天子》、《神兵》一類港式畫風情有獨衷,每每臨摹出的人物無一不是肌肉一塊快、青筋一條條。說實在的,人要是真長成那種一條胳膊兩條腰粗的比例,走在街上不嚇死人才怪。
身旁的空位突然塞進某種實體。他並不介意旁邊多一個人,不管認識或不認識,隻要不妨礙到他,誰都一樣。當然了,如果坐在旁邊的是女生而且又是美女(比如現在的狀況),他可能會多分一點神。沒別的意思,純粹從人體結構學的角度欣賞。
“講到哪兒了?”美女突然湊近,他嗅到淡淡的玫瑰香水味。
“第七章。”他在講義某段的末尾打上個井字。美女主動搭訕,豈有拒絕的道理?
“你都聽懂了?好厲害哦……”美女抬起頭一臉崇拜的望著他。
如果不是粉太厚,唇膏太紅,眼影太深,眼線太粗,將天然的表情掩蓋了百分之八十,那幾下靈活的眨眼還勉強能和“天真無邪”劃上等號。
唉……黃博誌在心中歎息。如今的美女是越來越不能看第二眼了。
“我叫Linda,你待會兒教我前一章好不好?我有幾個地方看不懂……”
“前一章?”他翻動講義,讀了讀前一章的概論。很無聊的一章,而且在期末考試的出現概率不到百分之五(這是靠經驗得出的結論,每次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可以嗎?”美女繼續眨眼,冒著眼皮抽筋的危險釋放出一波波能量不低的電荷。
看在她精神可嘉的份上,黃博誌點了點頭。“下課後我還有別的事,不過我們可以約在圖書館見,一點半怎麼樣?”
“好啊,到時候見!這是我的手機號。”美女將一張紙條夾進他的講義,長長的指甲有意無意的從他手背上劃過,卷著陣陣香風走出了階梯教室。跟她一起離開的還有周遭十幾道癡癡的視線。當迷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十幾道視線齊刷刷的掃向黃博誌,刺得他頭皮發麻。
搞什麼?這樣也會招人嫉妒?他不耐煩的甩頭,“啪”的合上文件夾,從階梯教室另一頭走了出去。
大概是早飯沒吃的關係,他覺得有些餓,便朝宿舍走去。
不知小惠來了沒有?
自從上回勾手指立下約定,又被“騙”走了一個月定金之後,黃博誌深深懂得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人小,鬼主意未必少。他就是個活生生的教訓。唔,這麼說或許不太厚道。
過去每個周末用來打牙祭的雞飯,如今要連吃一個月……聽上去是有些恐怖,他起初也以為自己會反胃,會食不下咽。可一個禮拜吃下來,倒也還好,可能是雞肉燒的好,飯煮的好,還有那每天都不重複的配菜。
瞧瞧,他居然期待起來了……今天的配菜又會是什麼新花樣呢?
遠遠的,門口站了個人,卻不是小惠。
黃博誌一眼認出,這是餐飲部的歐巴桑,她手裏拎的餐盒也十分眼熟。
“是黃同學嗎?這是小惠托我拿來的。”歐巴桑把餐盒交給他,上下打量了他許久。
黃博誌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小惠怎麼不自己來?”
“她來過,不過又走了。好像有急事。”歐巴桑絮絮叨叨的念起來。“小惠走之前還特地叮囑我,要把便當熱過再給你送來。我問她是什麼事,這孩子卻不肯說。在我這兒幫工這麼久,還是頭一回見她這樣。怪讓人擔心的……”
幫工?原來如此。
不知為什麼,歐巴桑的話讓黃博誌有些在意。
“歐巴桑,小惠在你這兒幫工多久了?”
“從年初到現在,快一年了。平時都是傍晚過來幫忙,周末和假日白天也來,拎著飯盒在宿舍裏賣也是她想的點子。別看她人小,頭腦好得很呢。”
“她很缺錢麼?為什麼把時間都用來打工?”
“你不知道嗎?”歐巴桑誇張的掩住嘴。“小惠這孩子不容易啊!父母走的早,從小被寄養在親戚家。你也知道寄人籬下有多辛苦,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沒有零用錢,還得看人臉色過日子,下麵更有個妹妹要照顧……”
呃……黃博誌很想確認一下,這位歐巴桑是不是和他活在同一個時代。
進入二十一世紀也有幾年了,姑且不說現實生活中是否還有這樣的劇情上演,至少他所看到的不是這麼回事。“惠恩堂”,莫緣大師,還有那個砸中他後腦勺的漂亮手袋,怎麼看都不像是生活困難的人啊。
“……有沒有挨打我是不知道,小惠不說,我也不好問。可那胳膊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倒是常見。真是可憐……”歐巴桑說得投入,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裏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