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興,你管得著嗎?”聿亙別開臉,有意無意地回避聿穎指責的目光。
“你不應該這麼做!你知道楚姑娘將你的話信以為真,她有多麼高興嗎?你有沒有想過當謊言拆穿的時候,她會有多難過?你為什麼忍心如此欺騙她?”
“那是她自己愚蠢,妄想烏鴉變鳳凰,關我什麼事?”
天知道他並非真的想這麼說,但在聿穎麵前,他必須維持自己當初的立場,以堅守尊嚴。
他絕對不能讓聿穎知道他真心喜歡楚畹,否則無異於拿從前說過的話砸自己的腳,那會讓他顏麵盡失,他丟不起這個臉。
“七哥……你……你太過分了!”他氣到差點說不出話來。“既然你根本就瞧不起她,又何必騙人家說你三年後會娶她?”
“簡單,我想看那個蠢女人會不會真的笨到等我三年。”其實他是真的想娶她……
“你……”聿穎深吸一口氣,閉眼冷靜了半晌。“如今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七哥,你何不真的娶楚姑娘為妻?她是個很好的姑娘,而且看得出來她對你一往情深……
也許假戲真作是個很愚蠢的辦法,但為了不讓楚姑娘受到傷害,他隻能求七哥這麼做。雖則他也知道這不太可能……
“你在說什麼鬼話?”聿亙強迫自己以最冷漠的態度說出違心之論。“她配不上我,我也根本不想娶她。”
“七哥!”聿穎憤然狂怒。“你太殘忍了,這樣耍楚姑娘很好玩嗎?如果你真的打從心底鄙棄她,認為她不夠資格和你在一起,你為什麼不幹脆放她自由?難道你真的那麼反對我娶她,怕讓皇族蒙羞嗎?”
把楚畹留在身邊的原因,的確有一部分是不願讓聿穎娶她,但這不關蒙不蒙羞的問題,純粹隻是由於男人的占有欲。當然,他不可能告訴聿穎實話,所以他說——
“沒錯,我是不想讓你娶她,你的對象應該是血統尊貴、地位崇高的宗室格格,而不是身份低微的織造之女。”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如此重視門第!”聿穎背過身去,不願再麵對眼前那個他“曾經”十分敬仰的人,以免一不小心拳頭跟著情緒一起失控。
“人不是天生平等,而我們既然生為皇族,就應該要有皇族的規矩。”這些話他說得有點心虛,因為以他對楚畹的愛戀,他極有可能不出三年就成為一個“不守規矩”的人。
去他媽的規矩!聿穎在心中火大地低咒。他倏地轉身看著聿亙,凝重地問最後一個問題——
“在你心中,楚姑娘究竟算什麼?”
“玩物。”說出這兩個字時,雖然明知是謊言,他竟也會沒來由地心痛。
他的回答令聿穎的理智和對他的仰慕之心一並消失。
“楚姑娘真是瞎了眼,竟會喜歡上你這個狼心狗肺的人!”聿穎震怒地咆哮。
“她不是眼瞎,而是癡傻。”他不慍不火地說,和緩的嗓音聽起來似在感歎一般。“就算我沒有說要娶她,她也會願意留下來……”
“所以你就利用她的癡心,殘忍地玩弄她!”
“我……”聿亙正想說些什麼,書房門外突然傳來一個瓷器相碰的細微聲響,驚斷他的話。
“什麼人?”聿穎飛快衝過去拍開房門,門外那人身影乍現的瞬間,他的臉倏地刷白。“楚……姑娘……”
門外人正是楚畹,此刻她手端蓋碗茶盅,呆著一張臉杵在當地。
“楚畹……”驚見她出現在門外,聿亙的心跳猛然漏了好幾拍。
剛才的話,她該不會都聽見了吧……聿亙和聿穎失措地相視一眼,心中忐忑不安地各懷心思。
“貝勒爺,你在這裏啊。”楚畹驀然自方才的怔仲狀態回神,笑著踏進書房。“我泡了一杯毛尖茶要給王爺,不知道你也在這裏,不好意思,我再去泡一杯茶來。”
她匆匆地將手中的茶盅放在桌上,旋即轉身離去。
“等一下,楚姑娘。”聿穎連忙叫住她。“你剛才……沒聽到什麼吧?”
這句話理應由聿亙來問,但他意外地發現自己竟沒有開口的勇氣。
“我應該聽到什麼嗎?”她回頭好奇地問,依然是一臉和煦的微笑。
“這……”聿穎看了聿亙一眼,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我剛剛才一走到書房外,就被你突然開門的舉動嚇了一跳,我想好像沒有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事吧!”她困惑的眼神在聿亙和聿穎之間望來望去。“怎麼了?是不是我打擾到你們了?”
她的反應讓聿亙放下心中一顆懸看不定的巨石。“沒有,你可以出去了。”
“那楚畹告退了。”她微笑著退了出去,順手優雅地帶上了門。
門關了之後,她所偽裝出來的笑臉徹底崩潰,裂成碎片的心化為淚水,無聲落下。
“今夜我有要事必須和朝陵貝勒商議,整晚不會回來,你不用等候我。”聿亙一麵更衣,一麵交待。
“喔,好的。”楚畹一如往常柔順地服侍他。
換好衣服之後,她像個小妻子似的,恭送聿亙到房門口。
“請慢走……啊,對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地走回房裏,拿出一襲石青色羽毛緞鬥篷替他披上。“外麵風寒露重,你要小心,別著涼了。”她溫柔如昔地叮囑。
“楚畹……”
“嗯?”她微笑地抬頭。
“我……不,沒什麼。”是因為今天日間所發生的事在他心裏作祟嗎?他總覺她的笑容好像在哭一樣……是他多心了吧?
“沒事就好。你要好好保重,我知道你是個很有本事的人,但還是凡事多提防點,別又著了他人的暗虧。一個人的時候,真的要自己小心……”
“你……”她叮囑的話讓他感到非常奇怪,但又說不出怪在哪裏……“我該走了,你早點休息。”他決定不再胡思亂想。
望著聿亙漸行漸遠的背影,她忍不住流下淚來。
是啊,是該走了……
她走回房間,取出當初她帶來北京的湖色綢裏舊包袱,開始收拾行李。
其實今天在書房外,她將聿亙和聿穎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當時她心中幾乎一片空白,不知該作何反應、不知該如何麵對一切;後來她漸漸地理清事實、理清心情,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
她並不恨聿亙欺騙她,隻為自己的愚蠢感到悲哀——
當聿亙開口挽留她的時候,她天真地以為聿亙大概多多少少也對她動了情,所以才舍不得讓她離開。她天真地自以為是、天真地自作多情,結果她錯了,錯得離譜。
真正舍不得離開的人是她,真正動了情的人也是她,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事實上人家根本就不曾把她放在心裏過;對聿亙而言,她始終隻是一個……玩物!?
曾經以為他是真的喜歡他、曾經希望她能陪他一生一世,如今想來,她真的不是普通的蠢——身份尊貴的聿亙哪有可能願意和她一起到白首?
她的癡情夢醒了,所以她也應該走了。聿亙把話說得很清楚,她已經連自欺欺人的餘地也沒有,這場可笑的獨角戲……就別再唱了吧!
如果有人問她,是否還想留下來,她的答案一定仍是肯定的;然而,想是另外一回事,事實上,她再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簡單地收拾好行李,她走到小書桌前,提筆留下了幾行字。
回想起她在這府中的點滴經曆,一切真的就像夢一樣,特別是聿亙主動挽留她之後的那一段日子,無異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段歲月。無奈“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終究還是到了夢醒人散的時候了……
她百感交集地寫下一紙離別書,提起行李,靜靜地凝視這個充滿了美好回憶的房間,終於離去。
這次是真的該走了。
聿垣:
我不知道就這樣離開,到底對不對?但我知道,我不應該再留下,也不想再留下。
我走,並不是怪你騙我,我隻是認為,再這樣留下來,對彼此都沒有意義,而且,我也累了。
你曾經問我是否會怨你從前那樣對我,我回答不會;但我真的沒有怨嗎?隻是不說罷了,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的悲哀。也許我現在不該再說這種話,但請原諒我,我很想告訴你——長久以來,你真的對我太不公平。
應該怎麼說呢……很多事我不願再提,因為就算說了,你也不會在意。但你知道嗎?當你遇到不如意的事時,總是將情緒發泄在我身上;而我,卻連一個可以放聲痛哭的地方,也找不到……
我是真的累了,所以我走了。曾經說過要陪你一輩子,很抱歉我現在做不到了……不過,我想你也不會希罕的。
我走了,衷心希望在未來沒有我的日子中,你會過得更好。請原諒我到了這最後,還是要這麼說——
妾心藕中絲,雖斷猶牽連……
從來沒有恨你的意思,因為“楚畹”,原本就是一個薄命的名字。
聿亙在天將破曉之前趕回王府,而迎接他滿懷思念的,卻是一室人去樓空的惆悵,以及一紙淚痕斑斑的悲涼……
看完了她留下來的別書,他從來不輕彈的淚滴竟著隨著紙箋一並落下。
黎明前的寂闡中,有一種仿若心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