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郊野(1 / 1)

這裏,我想回憶一下海口郊外的風景,假如說,身處異域的參照物在城裏是聽不懂一個字的海南土話和一張張陌生結構的麵容,還有椰樹椿樹之類樹木的話,走到幾裏外郊野去,其標誌則完全是大自然的人文的地貌、植物、田陌、農舍,最令我確信流落異鄉已不是夢,而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土地的顏色裸露著,是紅色黃色,紅黃色,類似紅磚的土色。熱帶的太陽烘烤著它,還是若幹萬年前火山燃燒的印記,血一樣絢爛。但它極少故鄉黃土的貧瘠,綠得發嫩的熱帶植物密匝匝地覆蓋了地麵。農田稻身嫩綠如毯,非農田的野荒被雜草茂盛地占有著。當然,美舍河與南渡江的河灘是漠漠的,流水刮不走它紅黃的本色。色彩的強烈對比,是看見潔白無瑕的鴨群,或泳於水中,或浸過河畔,遊雲般醒目。比綠色重一些的是那些水牛,體積似不如關中的黃牛,毛色也不亮,總覺得被汙泥的顏色所染。隻是兩隻角很好,但不常使用它,固守牛類的誠實,或耕於水田中,或默默埋頭在鄉野吃草。

也同樣有農人在刨地,在挑擔,在放牧,保持寺著田園詩的基本內容。竹屋、磚房、小樓,不同層次的居所證明著今天,也記敘著不同時期鄉人的居住條件。他們開始向商品投來羨慕的目光,在路口村頭設點擺攤,叫賣生意。拉著海南話長長的拖音,想超越一個曆史的門坎,擠入現代人群中。以黝黑的麵孔,錚錚有力的一種挺怪的步態。遠處可見馬鞍嶺,高高守候在那裏,待誰去策馬揚鞭。不見高山,起伏不很明顯的丘陵綿延遠去。河流發源於島上,流程並不會漫長,即投入大海。叫作海口的這座城市並不大,但它在熱帶的土地上瘋長,把郊外迅速推向遠處。田園牧歌在麵臨掠劫,在唱著挽歌。當我走在寂靜的田陌上,聽牧童吆喝時,又誤以異鄉當故園,夢一樣遙遠。

小巷

這是一條狹窄的小巷,長長的,一頭通往大街,一頭連接一片居住區。如果把這片地形比喻葫蘆,小巷則是細細的蒂部,牽住小巷的一端可以把整個葫蘆晃動起來。人們通過這個狹長的地帶,總意味著生活片斷的結束與開始。白天,小巷在黃黃的陽光下靜靜延伸著。偶爾有行人踏上去,或是一個打著小傘買菜歸來的年輕孕婦,或是騎摩托的男女和坐出租車的生意人,或是蒼老的踽踽獨行者,使小巷如同生活的河流悠然而急促。

小巷最繁忙的時間是傍晚,人們在尋找過夜的屋簷,充實而惶惑。

常年的住家戶的神色是從容的,他們在小巷內的公寓有套房住,甚至有獨家小院二層樓,擁有著真正的家。臨時租房住的異鄉客,錯把他鄉當故鄉,寄人籬下之感不可抹去的爬在他們的眉宇間。

小巷內住著不少做小買賣的過客,早出晚歸,行色匆匆出去,步履蹣跚回來。起碼有十幾個遊蕩街頭兜售塑料製品的小販住在巷內,他們的行囊體積比較醒目,支撐點是一雙雙肩膀。生來似乎是要靠肩膀生存的,肩上的商店在回到客店時才算關門。塑料製品多為紅色,是日常生活用具之類。歸來時,一挑挑紅色在暮色中如同黯淡的花朵。

一挑貨物總共能值幾個錢?在巷間擦身而過的摩托和出租車是不屑一顧他們的,有時成為車輪的障礙。

打扮入時的年輕女人,在暮色中愈發楚楚動人,開始踏上小巷去上班去妝扮夜生活。以歌以舞以美色,去約會霓虹燈約會音樂約會酒。或公關或模特或做其他生意,給城市之夜注放活力。當然,也不可避免病菌。

傍晚之後,小巷很幽暗,隻有幾處小賣部的燈光亮著。

夜行人在燈光處停下來買包煙,點著吸著,有出發者也有歸來的。始終注視小巷之夜動靜的是小賣部的老嫗和小女兒,她們是老戶。那麼一大片居住區的生長,靠這條血管輸送營養以及排泄,想來是飽和而駁雜的。

《羊城晚報》一九九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