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蜂巢(1 / 1)

去年5月,一個雨過天晴的日子。是茶餘飯罷的閑暇時分,我拉開窗簾,隔著透明的玻璃,眺望天邊濕濕的絳色雲霓。突然驚幸於窗外一角的情形,幾隻黃蜂顫動著閃亮的羽翼,在那裏築巢。有酒杯似的蜂巢雛形了,象一首浪漫的情詩的題目,那麼楚楚動人。從此,我幾乎每天撩開窗簾,探視一下它的動靜,欣賞它逐日膨脹的創造的果實。養花要澆水,養鳥要喂食,眼前這不勞而獲的飛來的雅物,莫非是造物主的恩賜?

個把月工夫,蜂巢長成碗口大小,彩翼翩翩,嚶嚶嗡嗡,好一派喧嘩的景象。看來,這是個充滿生命力的群體,一個蒸蒸日上的建築工程。黃蜂來來往往,忙碌不迭,一層層一圈圈的巢體,通過喙與爪以及唾液,澆鑄著橢圓形拱頂屋舍。象那些勞燕,銜著米粒般微小的球體,構築著夢想中的大廈。

突然一次狂風暴雨,我在關閉窗戶時重撞了客人正在建造的屋舍,褐色的蜂巢的碎片落滿窗台。我窺見了它的一些內部風景,一層層懸置的蜂房,有蜜,有卵,那麼規矩的幾何圖形,那麼精巧的工匠技巧。原來它是在外部膨脹,又同時在內部拆除殼體,不斷擴展實用而美觀的內部構造。外殼隻是一項帳蓬,是掩體,內部才是建築的核心和實質。統一隻有一個出入口,便於警衛把守,不知有無通行征。而底部是排泄物及亡者的殘骸。這是一個分工明確秩序井然的世界。

平日窗戶緊閉,紗窗起碼是關嚴實了的,怎麼會有黃蜂飛入屋子裏來呢?在窗外是風景,在室內便成了威脅主人安全的螳螂蚊子一類飛行爬行物。於是驅趕黃蜂成了我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打死它,不忍心,還是心太軟。萬一讓它蟄了又劃不來。好幾次我都是冒險打開紗窗,用毛巾、報紙趕飛出窗戶的。它常以為透明是可以飛行的,讓透明的玻璃蒙蔽了雙目,直撞得玻璃咚咚響,碰得它們鼻青臉腫是肯定的,偶爾從角落裏掃出幾具黃蜂屍體,已經幹成木乃伊,不知它們何時入室又誤食滅蚊靈而斃命的。這便將窗戶關嚴,縫隙處也貼結實,卻仍有入侵者,我想,是否它們誤入旁邊的空調機滴水管,然後鑽空調而入內的,秋涼後即粘模了空調出風口。結果,時不時仍有一隻兩隻失群而潛入的黃蜂,在屋內橫衝直撞,或靜靜伏在你的枕邊歇息。

於是我下決心要捅馬蜂窩了。是害群之馬的罪過,是你的巢舍仿礙了我的巢舍我是不得已自衛的,一不做,二不休。我找來條帚,拿來滅害靈,使出猛勁又捅又噴。頓時窗口外一團混亂,嗡聲大作,東瓜大的蜂巢被搗去了大半。蜂們一定以為地震了,火山爆發了,洪水猛獸來了。它們衝向遠天,四處奔命。一些有責任心的蜂,不忘記搶救巢中的卵,吃力地噙著白色蠕動的蜂卵傾斜著滑落在窗外的平台上。我像一個劊子手,偷偷拉開紗窗縫隙,實施了這次毀滅性的襲擊,然後收回臂膀,關好紗窗。欣賞蜂群的大浩劫,觀察大災難中這些微卑生命的種種摻狀。我已警告過它們,我是忍無可忍才出擊的。

我知道保護動物和植物,我熱愛大自然,我寬恕黃蜂的無知,但我需要屬於我自己的生存空間。當最後清理殘餘的巢體時,看見一些依戀家園的受傷的小生命仍守在巢舍邊。任你如何驅趕,它們仍無動於衷,緩緩爬行,痛失家園,使這般視死如歸。是我破壞了一個生機盎然的小生命的世界,它們的幸福和安寧毀於一旦。多麼自私而無奈阿

我隻是收藏了殘存的蜂巢,它象無數雙眼眸在盯著我。連一隻會飛的晶亮閃光的黃蜂也看不到了,窗戶透明,空空的真幹淨。我想,那黃蜂不會絕跡,它們象當初寄我屋簷下一樣,如今又不知安營何處。生活無常,命運沉浮,又有誰是其間的主宰呢?我設想,當初如果不毀壞這個蜂巢,它會膨脹到1米見方,要完全遮蔽住我的窗戶了。我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越思想就越覺得迷茫。務實與務虛的兩難,蜂巢事件是一個例證。

《海南日報》一九九九年三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