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九章 服飾瑣記(3 / 3)

忘不了故土家園,母親為了子女四季有衣裳換,常是深夜傷僂在煤油燈下,一針一線地縫補個沒完。針針線線刺穿了生活的暗夜,針針線線陪我們兄弟姐妹成人。補釘衣服是那個時代的常規,即使如花似玉的姑娘也難以幸免於此。棉花證,布證,與糧票副食票一起流通,一樣有黑市價格可兌換人民幣。物質的匱乏,使人格也相對萎縮,不過人們的收入與消費不差上下,心理比較均衡。但那些補釘,不會是紀念章,它如同傷痕一樣令人不堪回首。記得母親當時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子女們一家人吃飽穿暖。兒歌裏唱得多麼知足常樂,即“吃飽了,穿暖了,和財東家的娃兒一樣了”。母親後來終於有了一台縫紉機,是蜜蜂牌的,咿咿嗡嗡的響得真好聽。至今還清楚記得,那是個響晴天,陽光燦爛,我同母親一起去鎮上,在百貨商店裏買機子,一百四十元錢,在當時幾乎是一家數口人的勞動積蓄。母親學著軋衣裳,我一個男孩家也跟著軋褲縫。老家搬了幾次新居,那台縫紉機一直放在進門的顯要位置,如今三十多年過去,我回到老家還要專注地望一眼那台近乎古董一樣的東西。

無論紡織業製衣業如何發展,像老家人說的,可以把石頭加工成衣服還這麼薄這麼柔軟這麼光亮地穿在身上。紡織印染時裝飾物多麼現代化,全球一體化,變換法子穿戴拾綴,最初的一針一線總是根本所在。我們熱愛自然。又在改造自然,想擺脫自然,在人為的鋼筋水泥壘起的城市裏穿梭往來,又不時尋找自然,回歸自然,在真真假假的自然中活著。衣料在回歸棉質,連加工手段也由機製不時地想追求手工,一針一線的手工活兒。在大廈中,人變得極小。物體淹沒了人本身。同時,服飾左右了人,人往往變成衣架。與其說我們不時想尋找丟失了的一枚銀針一絲棉線,還不如說我們是在追溯人們靈性的美的本質,一種貼身貼心的生存感受。

“拿一苗針,端一盆水來。真金不怕火煉,真娃不怕實驗。血在盆中不粘連,不粘連。”這是秦腔《三滴血》的名段子。

毛衣

有一次,我們去吃東山羊肉,在竹棚下打邊爐,唆得津津有味。席間,一位朋友突發奇想,問大夥兒說:“誰知道海南這羊肉為何連皮吃?”有說羊小羊嫩,有說就這講究,他說都不對,最後托出一個絕妙的答案:“因為海南天氣炎熱。使不上以羊皮禦寒取暖,羊毛沒用場,不吃羊皮不就可惜了嗎?”這種腦筋轉彎的聯想,引出一串生動的語言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看見緞麵一樣柔麗的小黑羊在綠草問徜徉,也看見如何屠宰羊隻,竟是用男人使用的剃須刀利落地刮去羊毛,皮毛分離,而皮肉相隨,被切割成碎塊,滑入沸騰的水中。然後嘔嘔舌頭。味道不錯。

是這座海島不缺少溫暖,還是這座海島拒絕溫暖,不好說準。在海島上想起羊毛或毛衣這類字眼,一定毛孔燥熱,如同火裏送炭。但若是在秋風蕭瑟的北方小城,或雪花飄飄的隆冬時令,毛衣,該是多麼溫暖的字眼!衣物於人,緣於天氣溫差,穿戴極少有時候也覺得多餘,或穿戴極多也會感到短缺。人,也是個小蟲子,隻能適應周圍變幻莫測的世界,捉摸寒暑冷暖的體味,以便生存下去,爭取活得好一些而已。

曾記述過一個鄉下女人,以牧羊為生。羊的乳汁即食物,衣著穿戴也隻是羊毛的編織品。村上人說她老遠就有一股羊膻味。老家地處遊牧區域的邊緣,但一直固守種植穀物,視田地為性命的傳統習慣。這位幾十年以牧羊為生的女人,最先把編織毛衣毛褲毛襪子毛手套毛帽子的技術傳授給村人。羊毛的油膩和腥膻,是一位遠路來的氈匠最先剔除掉的,蒸洗,用一種叫硝的藥物滌汙,還要用粉沫狀的黃土揉搓,所謂把生羊毛變熟了。世界的工業革命,也就是紡織業的文明進步,已發展到相當雲蒸霞蔚的境地,被遺忘的窮鄉僻壤依然懵懂,天老地荒,這並非奇怪的事。

如此說來。三十年前的我,依然從頭到腳領略過膻味濃烈的羊毛製品。線撚得很粗,毛根部的油膩會亮亮地粘在手上。編織之粗糙,先是經緯橫豎,再是斜紋如麥穗狀。穿戴起來,厚、沉、結實,也暖和。它的粗糙,與前些年先鋒族類追求的破牛仔裝粗毛線服不可同日而語,原始性與原始性的升華有實用與審美上質的差異。那季節,我們不懂審美為何物,隻知道挨凍是什麼滋味,暖和是什麼滋味。於是,毛衣就是幸福,從體驗到心裏頭。那時的毛衣一概白色,而後穿成灰色。棉花的匱乏。柔軟的短缺,毛製品成了替代品。毛衣很紮,直刺肌膚,衣孔透寒風,—熱便燙得火燒火燎。但曾廝守它,直到絲絲縷縷,檻樓不堪。

直到去年從海島回內地,恰值冬季,才又一次感到冷不是涼快,冷是殘忍的疼痛。這又想到了毛衣的溫暖,和那種芒刺在背的記憶。買一件四平針的雞心領毛衣來,我懷疑它不是純羊毛,怎麼這麼薄這麼輕這麼柔軟。當然,曾從鄉間走入都市後,也享受過不同層次的毛衣製品,款式圖案色彩可謂五花八門。那是又一種季節,似乎可以叫毛衣的季節。朋友,家人,同事,稱幾斤毛線,自織衣物一件,似禮似情,你攀我比,興衝衝,樂融融,一個沒有更多欲念的季節。找對像,也要問一句,你會打毛衣不?會打毛線,穿戴不愁。除了吃飽,穿暖,有一份工作,生一個孩子,帶著養育,還想幹什麼呢?毛衣,安撫了一個時代。可惜,眼下的花花世界,毛衣還足以掛齒?貪欲的瘋狂,蟲子一樣啄食盡了溫暖毛衣的最後一絲銀線。

北方鄉間曾那麼崇尚老羊皮襖,隻有老地主大財東才配有的尤物,曾幾時也被尋常百姓所擁有。羔皮,二羔皮,胎毛皮,羊絨的薄厚,毛的亮色,手感,都成了鄉間老人感興趣的行話。藍裏子、黑麵子,邊緣露出些許羊毛,見人開合胸襟,甩打袖口,怕你不知道他穿了件羊皮大衣。近些年,北方的冬天好像不那麼冰凍三尺冰棱如椽了,老羊皮襖逐漸失寵於民。又沉重,夏天易遭蟲蝕,又有落伍的嫌疑,人們便棄之如累贅。但鄉間總是落伍的,鄉間老人又總是最落伍的。鄉間興盛的確涼襯衣、牛仔服、風衣、皮夾克,比城裏晚了十年。同樣,家中老人棄老羊皮襖換置雪花呢大衣時,孝順的我照辦不誤,但明白當時正興太空羽絨服,等老人醒悟過來。當在十年之後。

如今衣物,動不動又是純棉,是不是可以弄件新棉背心以便省親越冬,又不回到封建時代了麼?而溫暖的毛衣,將是我們終生的一份幸福的思念。

棉花

有關服飾的話題已經談了不少,我突發奇,覺得應該說一說服飾的根,也就是棉花。是的,棉花司空見慣,世俗如同鄉鎮的土產門市部,普通如同米飯饅頭,平凡如同一棵隨處可見的草木。可是,棉花與糧食總被政府相提並論,時不時被作為頭等大事充斥現代傳播輿論媒介,讓股票電子科技休閑體育消費關貿等話題退避三舍。棉花糧食,穿衣吃飯,可謂國計民生之大業。棉花的誕生,以植物的纖維給人類以溫暖,爾後才談得上服,論及到飾。服飾之根,正是棉花的長柔韌所構成的。服飾業繁茂的枝枝葉葉,迷亂了我們審美的目光,且聽我敘述一下根本的狀況,似乎又逃不開懷舊的悒鬱情結。

人類的生存,總是從最基本的勞動開始的。大地母親生長萬物,生長人類所需要溫與飽的植物,如棉花與五穀。在工業文明之初,城市尚很幼小,農村的手工作坊便開始以棉花(當然還有麻、絲等)作原料,經過彈、拈、紡、織、染、縫、綴、飾若幹環節,形成了最初的服飾狀態。悠哉千年,古風依然,即使在筆者童稚時代也就是三四十年前,鄉村父老仍舊沿襲自給自足的生產消費形式,除了食鹽,似乎並不需要從外界索取什麼更重要的東西。時過境遷,眼下的故鄉已不種植一株棉花,也不紡線織布,農家婦人的紡織手藝恐怕就此失傳,而成為一樁淒麗動人的往事。

黃土棉田被農人精耕細作,整潔得找不到核桃大一個土塊。毛絨絨的棉籽兒播人濕潤的土壤,幾天工夫便有嫩芽啄破地殼,日後抽莖出葉,長到沒膝深,開始綻放紅的白的花朵,再斂結為棉桃,最後以開裂的銀絮為果實,供人們去摘取。這種植物的鮮嫩與蓬勃,絢爛與綿軟,堅硬與溫柔,給我留下終生的愛憐。棉絮如雲,絲絲縷縷,永不變質的本能,可以伴隨一個人受用一輩子。棉衣在抵禦冬天,曾經是北方人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久居異鄉的遊子,棉衣幾乎同母親的字眼一樣,讓人感受什麼是人間厚愛與溫暖。一床新棉被,開始了又一個新家庭的繁殖生育。棉花是巢,是窩,是護身符,給人的何止是生理的溫熱?現代化的文明進程,在漸次遺忘棉花,嫌棄棉花,甚至在棉花大戰中慘假,以沙子磚頭垃圾充當棉絮,也就是說,棉花已不那麼潔白那麼綿軟,試問人的良知呢?

回歸自然,回歸棉花,回歸母親的記憶,我們便感到了塑料及其他非植物化工化學服飾品的輕薄。懷舊在抗拒時尚,懷舊像一排排從遠海推來的波浪,成為一種恒久不變的不是時尚的時尚。棉田茫茫,鮮嫩的汁氣與花瓣的芳香,還有新棉的無味之味,棉布的無香之香,總在人們的服飾選擇中如幽靈不散。那吱溜作響的紡車聲,那節奏那韻律都叫人心動的織布聲,和眾多母親的滿頭白發一起,充滿了有性情的人們的思維。於是,我們不再盲目地祟尚俗豔輕挑的裝束,厭棄華貴富麗的矯飾,冷眼於浪蕩流氣的行頭,總把樸拙大方、自然和諧的服飾當做鍾情的選擇。

因為那種意念中的燦爛銀花的植物,那種若有感知的纖維,我們的情思才如此纏綿悠長。

美發

在環島的邊遠小鎮,古風依然,民情照舊,偶見門麵裝飾新潮的店鋪,必定是美發美容一類行當的所在。不排除兼營色情服務的非法項目,正經做美發美容生意的也必定是大多數。一片灰調子裏透出幾點亮麗,說明有頭有臉的講究總是現代時尚的偏愛。即使在都市,此類店鋪忽熱忽冷此起彼伏,總是在置換招術維持著引人注目的形像。所謂美發,畢竟不等同於剃頭理發,從實用價值到審美價值,其間變異的根本是生活價值。

但講求美化頭發的男男女女,不見得都十分懂文化懂審美,敗絮其內的男盜女娼並不鮮見。大人物也許質樸無華,醜八怪偏要人模狗樣兒。曾接待一位京華藝術家,一日突然走失街頭,誰料他正坐在路旁椰子樹下的理發攤上,讓人家擺弄他的小平頭。他笑笑,兩塊錢,便宜,咱這頭不值錢。他把自己混同於車夫清潔工之列,並不傷害他頭腦中的藝術細胞。以平常人平常心處之,長發理短,整潔利落,何嚐不可。有人還以為這般打扮有什麼藝術追求和獨特造詣,全是哄人的鬼話。花千元百元錢拾綴一個頭的絕不罕見,藝術人才有之,美女有之,良婦有之,賣笑女亦有之。可見,美發之美,得究其美與不美,醜也許美,美反而醜到極處。

頭發的變遷,可以說全是跟著時尚走。不知何日始,理發店八成換成美發廳的招牌,剃刀電推子一概廢棄,僅一把剪刀一把梳子即可了事。掛理發店招牌的,似乎已有遺老遺少之嫌。剃頭擔子一頭熱的風景,有一種窮苛的酸楚味。如今這齊耳根的長發,退後二十年,自己也稱其為長毛賊即流氓阿飛頭。不過,懷舊之風時時襲來,有時髦小青年又開始把鬃角刮得淨光,甚至又小平頭,或幹脆光葫蘆一個。大眾化,向來為主流正道。與人不一樣,多少有離經叛道之嫌。其實,正經的東西從來被時尚所左右。你說光頭是先鋒現代,農民多是光葫蘆頭型,方便而已。男人的披肩長發,甚至紮小辮,有點與眾不同,也許回應的是千年前的某種正流也難說。

我剃過光頭,在回鄉種莊稼那幾年。也曾操持過剃頭刀,父親讓我在他的頭上學手藝。世事比任何大膽的料想還要變幻莫測,如今美個發,比當年三年的工錢還要多。美發廳小姐說,先生,你的頭發黃了白了,火局個油好嗎?一問價,七百八,我突然想到當年黑水汗流一天才掙三毛七分錢。如今簡直腐敗墮落了,有愧鄉間父老。這頭不火局的好,有青年也不是把黑頭發染黃染紅嗎?祖父從來不剃光頭,額頭上剃,後腦勺剃,其間一直置留一縷長發,恐伯是他老人家當時社會的大眾發型,至死未改。記得曾祖父也同祖父一樣發型,有時還使梳子理一理。剪辮子留下的基礎,在發型上一直至這一輩老人過世,才算結束。似乎,人的尊嚴像固有的發型一樣不可侵犯,人生也許隻有一次這樣的選擇和定位。

我們在生命的行程中,丟失著頭發,丟失著生命的一部分又一部分。尤其在這熱島上,脫落也快,生長也猛,新陳代謝之迅速令人吃驚。皮囊中皮肉腐爛最易,連骨頭也耐不過頭發,它可以耐過幾百上千載。這當然是考古學知識範疇,我們隻能慨然歎之。但當地板上掃帚下或發廊裏的頭發一綹綹被遺棄時,並不感受在丟棄什麼。然而,生命的長度就這樣逐漸減少,以至消失殆盡。當你正譏諷年長者的謝頂或白發時,滄桑已悄然爬上你的發梢。年齡對每個人相對公允,任何賣弄年輕的言辭作派皆屬幼稚可笑。染不染你的頭發,不是重要的,而要明白自己,把握自己的生命裏程,美發也隻能說是一種清理一種自慰罷了。

美發行業,無疑滋養了一批人。僅洗發水的電視廣告,足以使你的耳膜生繭。頭發是否有吸收功能,醫學家與商人的視角不會一致。黑色的青春之旗在飄逸,實在太美。商品的競爭,企業的發展,沒什麼不好。但我們永遠忍受不了虛偽與小醜的無聊浮誇,那些假冒偽劣的勾當讓人想到賣耗子藥的,多少有點不敬。美在天然,美在去雕飾,美發美容也表現出人們生活的信心或爭取自信。生活著,勞動著,享受著,美發也不失為一種生活的樂趣。人們隨著物質文明的發展,需求豐富而複雜,服飾儀表多樣而斑駁,總是社會進步的一部分。單調已經過去,迎麵而至的是一道道令人眼花神迷的風景。美發,當是風景中的風景。

筆者是一個不修邊幅的人,隨意,不時髦,也不願流俗,竟連篇累陵地寫了十餘題關於“服飾瑣記”的閑話。權當濫竽充數,當了一回南郭先生。感謝《服飾文化》的讀者朋友!就此罷筆。

假臉

臉,包括整個男兒女兒身,都是天生的,俗話說爹媽給的。五官端正,指的是耳、目、口、鼻、身的搭配得當,協調和諧,但通常說的是臉上的器官。人活一張臉,在生理含義之外更多的是社會意義。在現代審美觀念中,似乎端正隻不過是平平而已,甚至有點通俗化,端正並不是美麗生動的代名詞。近年間舶來美容風,於素麵上大動幹戈,製造出不少假臉來,媚得讓人驚訝。我還自認為不老朽,也不一概抨擊美容業,但的確反感草率的美化麵孔。胡亂塗抹已麵目皆非,再造假山假水,畢竟是人為的風景。美在天然去雕飾,美在真切簡潔,或平和或含笑或冷豔或爽朗,心情寫在臉上,修整過的肌肉能自如地接受大腦的信息麼?人類進化以來,隻有臉不穿衣服,極少禦寒防暑的保護物,門麵始終呈開放型。直麵人生可貴,使用麵具也是生存方式的需要。有人永遠不給你廬山真麵目,好麼?可愛麼?這又說到非生理意義上去了。

紅毛灰

記得在文昌開鄉土文學會時,說到方言、語言,怎麼就冒出一個“紅毛灰”的詞兒。原來上百年前,歐洲人用堅船利炮撞開國門,侵我聖土,掠我財寶,先人們見入侵者一頭紅毛,這印記便百年不忘。“洋”字便是“紅毛”的意思,一個指地域,一個指人的形象,其實是把貓叫咪咪,一回事。而紅毛灰,指的是洋灰,建築材料類的水泥。

紅毛灰,紅毛灰,念叨幾遍,連自己都竊笑不止。近年都市時尚又在頭發上做文章,紅毛黃毛,彩色秀發,一時間波浪洶湧,不可阻擋,可謂風靡街市。開始隻是舞台上熒屏上的一綹,後來見飄忽於娛樂圈,如今連我們以為再正統不過的有名分有地位的徐娘甚至是半百年歲的左派友人,竟然也紅發飄逸,堂而皇之,絕無尷尬之色。甚而,男人也彩發,小平頭也金光燦爛。見多不怪,如今世道奇異倍增,頭是私人的,染什麼發與你旁人何幹?也許可以美化市容。

去年在荷蘭,阿姆斯特丹的金發澎湃著,淹沒了我輩的黑發。發色來自骨肉,種族之異,天生總是上帝賜予,染發不過是後天人為。當然,人為並非不好。祟洋已談不到了,學習洋人總可以吧,紅毛黃毛便是皮毛效仿之一例。記得小時候年幼者多黃毛,不健全發育致之,隨著年齡大些,黑發即是成熟的標誌。推之,白發更熟,可誰願意染一頭白發銀花花的呢?

紅毛灰,比水泥的叫法讓人感覺隨意,有些俏皮,禁不住發笑。想洋氣,想年輕,想美,何罪之有?土氣、老邁、醜,現代的人們避之不及。隻有固執而自戀的君子們,才吃良心拉思想,被時尚拋棄在一隅而喃喃自語,如此罷了。

投機高跟

我的朋友成章先生寫過一篇散文《高跟鞋在綏德街頭響起》,寫散文的人可能有印象。三哥哥、四妹妹、白羊肚手巾、繡花鞋的黃土地的綏德,高跟鞋驟然敲響在石板街上,似乎是亮麗的新生活的足音。其實,在人們羨鮮的目光裏,有人又掉回頭去唱懷舊的老情歌。

釘鞋匠和擦皮鞋的小姐,並不注目你飄逸的紅毛黃毛或者烏金的長發,隻死死盯住每一個過路人的腳步,其實就是鞋子。他在盯生意,目光尋覓破鞋和髒鞋,一張張小錢隨腳步嗖嗖飛入他們的圍裙兜裏。先生,你的鞋!小姐,你鞋……在釘鞋擦鞋人的監督和關懷下,你的腳步鋥亮生風,踏踏地去丈量腳下的路。他們喜歡高跟鞋。最好是容易壞的高跟。

長在山穀裏的大樹,沒有山頂上的小草高。高度,如橫在麵前的生活標杆,讓你心跳血熱。高跟鞋,作為投機行為,適時地美妙地為你增加了身體的高度。高,相應便苗條,讓多少愛美的女子煞費苦心。投機行為總是有它的隱蔽性,高跟便有了長褲腳的遮掩,似乎讓女子們人人平等,都似有一副修長的美腿。這樣,可以彌補造物主的不公。

偏有高挑個的女子也照此辦理,超常高跟,在高低不等的人群裏,她要還原她身體高度的真實和優勢,給矮人難看。如果有高個子女人著平底鞋,有人說,這就對了。也有人會說,這女子不時髦。有高挑女子怕落個傻大個、電線杆子的罵名,著平底鞋,佝僂著腰,怕遮住了男友,高,反而成了缺陷似的。

隻是在人們忽略了高跟的時候,高跟才投機地發揮了作用。更是製鞋商的精明,新麵市一種前後均等的超高度鞋底的女鞋,配以長褲腳掩之,招搖過市,滿街便是長腿美女了。隻是不要去戳穿這美麗的謊言。

問及某女的身高,也是無意,她反問道,你是說脫了鞋還是穿高跟?我開玩笑說,你幹脆說踩著高燒有多高吧,三米還是五米?高與矮,並非個人罪過,也不是美與醜的標準。那麼,還嘮叨高跟幹嘛?也是。

《中國服飾文化》—九九五年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