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嗔道:

“不過,倒叫我不開心了!”

她沒想過對方倔強倔傲,不買她的帳。一直以來,對於男人,她都占了上風,難道她的色相對他毫無誘惑嗎?

無意地,她身上的衣服扯開一個空子,在她把它扯過來時,露得又多一點。

雲開沒有正視:

“這也沒法子了!”

他是立定主意拒人千裏了?

芳子上前,輕輕拖著他的手,使點曖昧的暗勁,捏一下,拉扯著:

“我不是日本女人——我是中國女人呀!”

“金司令,什麼意思?”

他被她的動作一唬,臉有點掛不住,臊紅起來。

她一似赤煉蛇在吐著信兒,媚入骨縫,眼眯著,眉皺著。忽地又放蕩地笑起來:

“哈哈!你不知道麼?中國女人的風情,豈是日本女人比得上?”

雲開心上,有一種他沒經曆過的滋味在輾轉,這真是個陷阱,萬一掉進去,他就永不超生了。

見她步步進逼,雲開一跤跌坐沙發上,急起來,一發粗勁,把她推開:

“金司令——”

“我吧!”她瞟著他,“我喜歡聽人說出心裏的話!”

這根本是“色誘”!雲開隻覺受了屈辱,眼前是張笑盈盈的賣國的臉,他火了:

“心裏的話最不好聽!金司令,別說是你來嫖我,即便讓我嫖你,也不一定有心情2”

雲開一個蜈蚣瞻,奪門待出,走前,還拱手還個字藝:

“多多得罪,請你包涵!”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芳子維持她跌坐一旁的姿勢,沒有動過,目送著這憨厚的小子。他年輕躍動的生命——他刻意地,令自己生命中沒有她。目中無人。他瞧不起她?

芳子原來還想問:

“你要知道我身上的秘密麼?——”

她沒機會了。

是一個混跡江湖跑碼頭的戲班小子坍她的台,讓她碰了釘子。

芳子隻陰險一笑,懶做地起來,走到電話座前,拎起聽筒,搖著……

雲開在回戲院子的路上,隻道自己做得漂亮。

他就是那大鬧天宮的美猴王!

美猴王?想那戲文之中,五帝因它身手不凡,擬以天上官爵加以羈鹿,封“齊天大聖”,但它不受拘束,不但偷桃盜丹,還我自由,而且勇戰天兵天將,什麼二郎神、十八羅漢。育麵獸、小哪籲、巨靈神,甚至妖統女將…,都在它軟把硬攻下敗陣。

他覺得自己就是“它”。

一路上還哼起曲子來。

到了戲院子,一掀後台的簾子,土布圍困著戲人的世界,自那兒“脫胎換骨”。

——他一看,愕然怔住。

整個的後台,空無一物!

什麼都沒有。

人影兒也不見。

雲開勃然大怒。

烏亮的短發粗硬倒豎起來,頭皮一陣發麻,一、一是她!

他咬牙切齒,鼻孔翁動,臉紅脖子粗的,如一呼待噴發的火山,氣衝衝往回走——

他又挺立在川島芳子的踉前了。

垂著的兩手,緊握拳頭,恨不得…

芳子隻好整以暇:

“你回來啦?”

她一笑:

“雲開,今兒晚上我是你唯一的觀眾,你得好好地表演,叫我開心!”

她就是要他好看,孫悟空怎麼逃出她如來佛祖的掌心呢?

雲開雙目燒紅,倔強萬分:

“我們唱戲的也有尊嚴,怎可以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今兒晚上沒心情演,你最好還我吃飯家夥,抖出去,金司令是個賊,忒也難聽!”

芳子一聽,馬上變了臉:

“哼!在我勢力範圍以內。我讓你演,你才有得演,拆了你的台,惟有在我府上搭一個——”

他更擰了:

“把班裏東西還我肝’

芳子冷笑一聲,示意手底下的人:

“全都給拎出來!”

未見,樂器、把式、切末、戲衣…都抬將出來,還提了好些人:琴師、鼓手、班子裏頭扮戲的待兒們。

她懶洋洋地:

“演完就走吧。”

“不!”雲開盛怒,看也不看她一限,傲立不懼:

“我不會受你威脅!”

芳子嬌笑,瞅著他,像遊戲玩笑:

“這樣子呀,那我打啦——”

雲開以為她要命人對付他,大不了開打比劃,人各吃得半升米.哪個怕哪個?連忙紮下馬步,擺好架勢,準備廝殺一場也罷,他是絕不屈服的!

不過後進忽傳來一聲聲的慘叱呻吟。

雲開一聽,臉色變了。

原來一個班中的老琴師被他們拉下去,用槍托毒打。

雲開仍屹立著,不為所動。但他心中萬分不忍,”每一下落在皮肉上的悶擊,都叫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又一下…

芳子再使眼色,又一人被拉下去。

毒打更烈。

他們沒有求饒,是因為一點骨氣。

但雲開——

“住手!”

他暴喝一聲。

麵對的,是芳子狡猾而滿意的笑靨。

她贏了!

你是什麼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真是不識抬舉。任你骨頭多硬,到頭來還不是乖乖地給我來一場“鬧天宮”?

帶傷的老琴師在調弦索。沒有人做聲。

這是場屈辱的表演。

雲開掄起他一直相依為命的金箍律——

他用盡全身力氣緊握著它。

——真要表演給這女魔頭一人欣賞?

一個班裏的兄弟,過來拍拍他肩膊,表示體諒,順勢一推,他上場了。

鑼鼓依舊喧囂,但有在人屋簷下的怨恨。美猴王在戲裏頭所向無敵,現實中,他為了各人槍杆子下的安危,筋鬥翻不出五指山。

芳子半倚在沙發上,氣定神閑地恣意極目,目光在他翻騰的身子上的溜轉,看似欣賞,其實是一種侮辱。

至精彩處,她鼓掌大叫:“

“好!”

雲開充滿恨意,但沒有欺場。涼傘雖破,骨架尚在,他總算對得起他的“藝”。

演罷短短的一折,她滿意了。把一大疊鈔票扔在戲箱上:

“出堂會,我給你們雙倍!”

雲開一身的汗,取過一把毛巾擦著,沒放這在眼內,自牙縫中進出:

“我們不收!”

“哎——”芳子笑了,“收!一定得收下!待會別數算金司令仗勢拖欠你們唱戲的。哈哈哈!”

她與他,負氣地對峙著。

說真個的,芳子自己何嚐高興過?她不過仗勢,比他們高壓得一時半刻——但,到底得不到他向著她的心。

付出了大量的力氣和心血,結果隻是逼迫他一場,頂多不過如此。

但她不可能輸在他手上。

這成何體統?

也許在她內心深處,她要的不是這樣的。可惜大家走到這一步了。

芳子當下轉身進去,丟下一個下不了台的戲。

她分明聽到一下——

是雲開,一拳捶打在鏡子上,把他所有的鬱悶發泄,鏡子馬上碎裂。攤子更加難以收拾了。

雲開一手是淋漓的鮮血和玻璃碎片。

人聲雜遝細碎,盡是勸慰:

“算了算了!”

“雲老板,快止血,何必作賤自己?”

“在人屋簷下,怎能不低頭?唉!”

“大夥明白你是為了我們——”

“誰叫國家不爭氣,讓日本走狗騎在頭上欺負?”……人聲漸冉。芳子一人,已昂然走遠。

雲開咬牙:

“好!我跟你拚上了!”

芳子昂然走遠,到了熱河。

熱河省位於奉天省與河北省之間,它是一片盛產鴉片的地土,財富的來源。

滿洲國成立以後,東北三省已在日人手上。熱河,順理成章,是他們覬覦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