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期的北京城,依然保持著非常旺盛的生命力,雖然恢複了帝製,但街道上依然熱鬧非凡,開當鋪的、賣雜貨的、耍猴的、唱戲的……都經營著各自的小買賣。也有那麼一群人,可算是舉目無親、欲哭無淚了。大清朝滅亡了,太監、宮女們全被轟出宮門。在皇宮裏待了一輩子,現在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們竟是兩眼一抹黑,既無親可投,又無友可靠。
中關村,原來不叫“中關村”,而叫“中官墳”,幾十年前是一片荒涼的墳場。“中官”,就是皇宮中的官兒,這裏指的是太監。中關村原來是太監的墳場,太監的墳墓幾乎都在海澱中關村一帶,這其中也有曆史的淵源。太監和普通人一樣重視死後的生存環境,但太監是沒有後代的,所以沒有親人來祭奠和保護他們的墳墓。古代有一種欺負人的說法——踢寡婦門,挖絕戶墳。太監屬於“絕戶”,想到死後的淒涼,血食無繼,即便是地位尊榮的大太監,恐怕也難免憂心。
求佛不如求己。從明朝開始,太監們就開始在中關村一帶購買“義地”,也有曆代皇帝賞賜的,在此漸漸形成了太監的墓葬群。隨著墓群的規模不斷擴大,這裏也建起一些寺院,年老出宮的孤苦太監就寄居在這裏,他們生活上依靠富裕大太監的捐贈,平時則給埋葬在這裏的太監掃墓上墳,燒香祈福。太監在別的事情上貪婪虛偽,但在此處捐錢和燒香卻是誠心實意、不打折扣,因為他們深信自己的歸宿也在這裏。不修今生,還要修來世。這種奇特的祭祀一直延續到民國前期。
大多數出宮的太監都沒有多大勞動能力,但坐吃山空總不是辦法,於是,一些適合太監做的行業便應運而生。太監們做得最多的是兩個行業,第一個是販賣古董。很多太監從宮中出來的時候,明的暗的帶出來一些寶物,靠山吃山。不過,故宮雖大,珍寶畢竟有限,不是每個太監都有吃不完的寶物,真正能靠這個發財和維持生計的並不太多,而從事古董一行的太監實際上卻很多,這就是太監的第二個職業。因為一些店鋪看中了太監們熟悉宮中物件,有一定的鑒賞能力,還有一些店鋪幹脆弄個太監來做托,有這個活廣告,他賣的“皇家禦覽之寶”、“皇家鎮殿之寶”,假的也有三分真,加上店鋪故意作真作假,半遮半掩,更顯得神秘。
自從清王朝滅亡後,“中官墳”改名為“中關屯”,這附近也漸漸繁華起來,周圍的店鋪逐漸增多,主要以販賣文物為主業。與此同時,北京城還湧進來大量的洋鬼子,他們常常花低價錢收買古董運回自己的國家。
進入中關屯正街大約百米處,有一家不太顯眼的鋪子,門麵不大,上方寫著兩個朱紅大字:雲軒。探頭向裏望去,裏邊略顯空,不過在一側的木製架子上卻擺放著許多款硯台,形狀各異,顏色幽深,透著大氣和典雅。
此時正值午間,一個身穿長袖棉袍的男人正在打著瞌睡。
自民國建立後,男人剪掉辮子,女人不再裹腳,衣著服飾都發生了很大變化。不過男人的發型還比較單一,辮子剪掉了,前額的頭發卻不做修飾,竟然有點兒像漢奸的二八分頭。
這個男人顯然是困極了,左手撐住頭部,像磕頭蟲似的睡覺,前額的頭發來回晃動著,略顯滑稽。這時,從房門外走進來一人,高大、威猛、卷毛紅發,隨著房門被輕輕推動,屋裏帶進來一股陰冷氣息。
伏案睡覺的男人突然被驚醒,睜著一雙惺忪的睡眼看過去,足足瞪了三秒鍾,才揉揉眼睛站起來,磕磕巴巴地問道:“這位爺,您,您找誰?”他的聲音有些尖細,但目光中盡顯媚態,似乎眼前的這個洋人就是他的新主子。
洋人微微一笑,他似乎對這種獻媚很是滿意。來到這裏的外國人,自然是中國通,他也不例外。他估計眼前的男人應該是位太監。洋人對太監並不陌生,甚至還知道他們是“閹宦”。不過活太監他卻頭一次見。洋人細細打量著對麵的人,發現他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除了說話聲音尖細點兒,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洋人再次將目光落在旁邊的貨架上,打瞌睡的男人終於回過神來,從櫃台後輕輕繞過來,在距離洋人約半米的時候彎下腰,才開始細聲細語地介紹道:“這位大爺,您想瞅瞅硯台嗎?哎喲,您可找對地兒了,整個中關屯,就數咱家……哦,數咱這裏的硯台最好,夠年代,都是真物件,你瞅瞅這成色,保您滿意。”
看著貨架上的東西,洋人的目光一一掠過,似乎不太感興趣。他轉頭說了進屋後的第一句話:“你叫什麼名字?”
打瞌睡的男人先是一愣,他既驚歎於洋人的中文說得好,又對洋人的問話感到納悶。他從進屋到現在,也不說買什麼物件,上來就問自己的姓名,這樣的買主還真少見!他略一沉吟,臉上又堆滿笑容,幹咳兩聲說:“在下就是一個跑堂的,叫不上什麼大號,您就喊我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