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 3)

她吸著氣、顫著唇,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知道妳在害怕什麼,請妳相信,我不會傷害妳,我想照顧妳。」

「今天不能陪妳一段了,我有些公事要處理,再見。」

他輕吻了一下她的耳際,鬆開她,轉身離去。

列車進站時,她幾乎看不清前方的影像,上車時,她顛躓了一下,趕緊抹去模糊視線的淚水,她倚在門邊,泛起了微笑,那些失去的暖意霎時又盤旋在荒涼的心田,催生了綠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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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彤首次害怕除夕夜的來臨,她寧願賴在雇主家超時工作,就算沒有加班費也無所謂。但是當小年夜那天,齊先生對她善解人意的笑著,遞給她一包厚厚的信封袋,並且親自送她和沈彪回家時,她就知道在眾人歡慶團聚的佳節裏,她不會有熱騰騰的年夜飯吃,也不會有人對她說:「大小姐又更成熟了,再給妳一次壓歲錢,明年妳工作以後,就換妳給我囉!」

那是她的母親慣用的寵溺語言,她從來都沒有打工賺過一毛錢回鎮給她的母親過,等她不得已用勞力獲得每一分錢時,母親卻再也沒有機會見識到她獨立的模樣了。她在母親的眼裏,永遠是漫不經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孩子。

母親和父親用他們的死亡,提早觸發了她天性中堅韌的那一麵,她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承認了一個事實--在這個世界上,隻剩沈彪與她有血緣關係,往後無數個除夕夜,她大概隻有和沈彪大眼瞪小眼的份。

她應景的買了些火鍋料回家,廚藝欠佳的她也變不出什麼滿漢全席出來,吃這種不花大腦的圍爐餐最適合她,反正沈彪也不會抗議。

走到電梯口,王太太剛從樓梯下來,她家住二樓。

一見到沈彤,她親切的喚住她,「妳回來啦!今天到我那兒吃個年夜飯吧,不用自己煮了。」

「不、不用了,我今天有親戚要來,您太客氣了!」她點頭哈腰。

王太太有四兒一女,加上一堆子子孫孫、妯娌媳婦,每個人占一個空位客廳就滿了,那輪得到她和沈彪。

「真的嗎?可別不好意思啊!都是老鄰居了。」她拍拍沈彤的肩。「對了,前幾天早上妳一出門,那個言醫師就來找妳,妳知道嗎?」

她眉一皺。「前幾天?」

「是啊,我剛好要到市場買菜,在門口碰到他,我跟他說妳搭捷運上班去了,大概都在那個時間,妳沒碰到他嗎?他說要趕去找妳。」

原來,他是這樣知道她的搭車時間的,之後還都提早到捷運站,隻為了和她相遇,並且為此舍棄了開車一途,沒想到他竟花了如此多的心思!

她呆楞了一下,見王太太不解的看著她,忙笑說:「我碰到他了,沒事,謝謝妳。」

「沈彪呢?」

「到小朋友家去,等會就回來了。」她按了電梯鈕。

回到空蕩蕩的家,她癱在沙發上。

一個人的時候,她通常會失去動力,回複到母親庇蔭下的小女兒,不再是羽翼未豐卻得遮蔽幼弟的女人。

她一動也不動,靜聽秒針滴答的移動聲響,想著人事無常。

門鈴突然冷不防地急促的響起,她懶懶的晃到對講機旁,無力的應聲:「喂--找哪位?」

「沈小姐嗎?外送!請開門!」一個陌生男人的粗嘎聲。

「外送?我沒訂東西啊!你是不是搞錯了?」她一頭霧水。

「不會錯的啦!沈彤小姐不是嗎?」

「我是啊!可是我真的沒訂東西啊!」

「偶不管啦!妳快開門啦!我還有很多家要送咧!」男人不耐煩的催促。

她勉為其難的開了門,接著,目瞪口呆的看著兩個黝黑的男人將一盤盤包妥的菜色布滿了她的餐桌,為首的男人對站在一旁發楞的沈彤道:「點一下,看是不是齊了?」

「點什麼?我不知道這哪來的啊!」

「啊--不管啦!反正就是十道菜啦!」男人額上冒著汗。

「我也不管啦!我沒錢給你啦!」她警戒的看著他。

「你們這些有錢人真奇怪!付了啦、付了啦!沒先付錢我們餐廳還不出菜咧!走!小陳。」大手一揮,兩個男人便大剌刺地離去。

她走到桌旁,將覆蓋在大型圓盤上的鋁箔紙掀開,是西湖醋魚;她再掀開下一道,是佛跳牆。

她拿起男人留下的清單,上麵注明了十道菜名--白玉翡翠、梅子蒸蟹、蝦子烏參、荷葉排骨、金釀豆腐、清蒸全福湯、白芍九孔、鮑魚雞柳,以及先前打開的兩項。

她一道道掀起鋁箔紙,在香氣四溢、熱騰騰的霧氣中,看見了一個賣火柴的女孩構築的世界。

記憶中,父親帶全家人上館子才會點的菜此刻正如夢似幻的出現在眼前。

未及思索來處,門鈴又響。

她拿起對講機--沈彪嫩稚的嗓音傳來,小朋友的家長將他送回來了。

沈彪一進門,如獵犬般嗅嗅聞聞,終於兩眼精光一閃,直撲到餐桌上。

「哇!姊姊好厲害!變出來這麼多東西!」小手一伸,拉起一片菜葉就往嘴裏放。

「好吃!好吃!姊姊太厲害了!」圓臉上都是滿足。

「不是我厲害,是聖誕老公公厲害。」她也在桌旁坐下,沉思著。

「姊姊,妳昏頭了,聖誕節早就過了,老公公不出來了啦!」小手繼續往大蝦進攻。

「說的是,我的確是昏頭了。」她托著腮,看著沈彪大啖美食。

「姊姊,過年了,爸爸跟媽咪是不是要回來了?」沈彪天真的看著她。

「……」她眉一抬,忘了沈彪還在等待他記憶中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的雙親歸來,她這個謊扯大了!為了不讓敏感的他起疑,她在家中連香案也沒擺,父母的遺照就放在他們的房裏,每隔一陣子,沈彪就會問一次。

「還沒呢!不是說他們工作的地方太遠,暫時回不來嗎?你乖一點,他們才會早點回來。」她別開眼,忽然食欲全失。

「我很乖啊,就妳覺得我不乖!」他嘟起嘴,玩弄著一隻蟹腳。

「盡量吃吧!別用手,用筷子,姊姊先把東西放進冰箱裏。」她轉身拿起才買的火鍋料,一一放入冰箱。

門鈴三度響起,她詫異的抬起頭,剛要直起身子,沈彪便眺下椅子,直奔大門。

「我去開!我去開!」他踮起小腳,直接按了樓下大門開關。

「沈彪,不可以這樣!不是說要先問清楚是誰嗎!萬一是壞人怎麼辦?」她關好冰箱,走到門口。

沈彪伸伸舌頭又回到餐桌旁進行下一波美食攻擊。

她等了一會,開了一點門縫往外探,電梯門開了,她視線往上移。

然後,她將門敞開,沒有一絲一毫的保留,筆直站在中央對著來人。

像經過了數次預演,她展開雙臂,沒有意外的摟住了那個實實在在的腰身,緊貼著那堅硬的胸膛,如同每次夢裏所貪戀的一樣。

她夢囈般的呢喃:「言若水,我就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