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她自己特殊的體質,柳成音揚起一絲無奈的淺笑。“隻是我這種長不大的體質,總不能長年都跟在爹身邊呀!兩三年還瞞得住,等時日一久,我的形貌依舊,一點變化也無,旁人難保不會懷疑,到時要怎麼自圓其說可是個大問題。唉!娘說的那個人,我這輩子的有緣人……真的存在嗎?”
柳成音沉思著,突然胸房略感脹痛,讓她臉兒一紅,眼光向四周瞟了瞟,確定無人之後,才將雙手覆上胸口,想借掌心的溫熱來平撫這種突如其來的痛。這情況是最近十來天才開始的,她不明白為何會這樣?
“難道是我病了嗎?”柳成音疑惑著,她想問人,可不能問她爹,該問誰呢?唉!如果娘在,就可以問娘了。
天色漸漸亮起來,又是一日的開始。開朗的天性教柳成音很快拋卻了心中的疑惑,她提起水桶,哼著小曲,往屋內繼續她一天的工作。
至於她的爹,此刻正在臨祈縣城裏忙著呢!
城西,城隍廟後庭,柳淳安一大早就出現,讓元紹真十分訝異。
“柳大叔,你……一大早的,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經過昨日之後,元紹真已對柳淳安撤下防備,並改了稱謂。
“來看你爹,還有你。你爹有沒有好一點?”柳淳安關心問著。
“嗯,吃過昨天大夫開的藥,爹的燒已經退了,昨晚也睡得安穩。我……我應該要……謝謝柳大叔你。”元紹真真心道謝,經過柳淳安昨日一天的奔走,請來大夫治他爹的病,真誠的關懷打動了元紹真,在他心中對柳淳安已經有了一定的信任。
“那就好。來,這是剛買的早點,還熱著呢!快趁熱吃。”
默默從柳淳安手中接過熱騰騰的袋子,元紹真蹲下身喚醒元榮,小心翼翼地喂他爹吃東西。
“爹,慢慢吃,小心燙著了。”看著父親漸漸恢複元氣,元紹真比誰都高興,不習慣跟人道謝的他悄悄地將對柳淳安的感激收在心底。
這孩子本性果然不壞!家逢巨變,他能夠在短短時日內體認事實,振作起來,好好地保護他爹,真是難得。不管他是不是丫頭的有緣人,都值得我幫助他。看著元紹真細心照顧父親的樣子,柳淳安打從心底讚賞。
等元紹真讓元榮吃完包子,又扶他躺下休息後,柳淳安才問道:“元公子,我可以叫你紹真嗎?我想你應該大我家丫頭沒幾歲。”
“嗯,當然可以,柳大叔喚我紹真就好,我今年二十二了。家沒了,現在的我們是身無分文,窮鬼一個,叫元公子反而聽來奇怪。”
“好,好。紹真,你再來有什麼打算?”
“沒錢、又沒有一技之長,我能有什麼打算?”元紹真苦笑回答。
“謀生的事情可以再說,目前要緊的是得找個落腳的地方。”柳淳安打算著。
“我家被抄了,親戚朋友全部翻臉不認人,我跟我爹是山窮水盡,才會淪落到城隍廟來。今後……應該也是繼續待在這兒吧!至少城隍老爺不會趕我們走。”
“這哪行?你年輕力盛,可以隨遇而安,但你爹hi不行,他需要一個清靜的地方休養,病才會好得快。我想……如果不嫌棄山上簡陋的話,我們桃花林地方挺大的,你就帶著你爹跟我回紫霞山。我家附近有間空屋,隻要再整理整理就可以住了。紹真,你的意思怎樣?”
“我……”柳淳安提出的建議讓元紹真心動,但是偏又拉不下臉來馬上答應,一臉猶豫不決。
“別擔心,那空屋是我家的,你們可以盡管住,不會有人趕的。”
“可是……石板……不是,我是說柳姑娘她會同意嗎?我之前與她曾有過不愉快,我怕她會不答應。”差點又叫柳成音是石板姑娘,元紹真趕忙改口。
“上次你們兩個在石板大街上的爭執真的是個意外,我也從來沒見我家丫頭這麼潑辣過。不過你別擔心啦!其實我家丫頭心腸很好的,她若知道你們的遭遇,絕對不會反對我幫助你們的。”柳淳安再三保證。
麵對柳淳安誠懇的笑容及邀請,再想想他們父子倆目前的困境,理智戰勝自尊,元紹真再也無法拒絕,他慨然點頭接受了柳淳安的提議。
隨後兩人將元榮安置在柳淳安的板車上,順著初夏的陽光,往美麗的紫霞山桃花林而去。
元紹真是第一次上紫霞山,也是生平頭一遭看到何謂渾然天成的美景。
雖是遭逢家變,心緒紊亂,對於未來有著恐懼與不確定感,但是眼前呈現的自然景致,翠峰環繞,桃林成陰,鳥語清脆婉轉,配著潺潺小溪與淡淡花香,不知不覺地,心情竟平靜了許多。
接近正午,柳淳安與元家父子終於到柳家。在竹圖籬前將板車停妥,柳淳安對元紹真說道:“紹真,你先在這兒陪著你爹稍等一下,我進去跟丫頭說一聲,就帶你們過去另一頭的空屋。”
“嗯,多謝柳大叔。”
“別客氣。”柳淳安笑著,快手快腳地往屋內走去。
因為藥效的作用,元榮仍舊安睡著,元紹真席地而坐,隨心看著四周的景致。
天空晴朗,沒幾朵白雲,一片無邊無際的湛藍包覆著紫霞山。澄藍的天、碧綠的溪、和煦的風,大地以自然又自在的美景,盡訴人間逍遙。
“如果無家沒被抄家破產,我恐怕一輩子也不知道外頭的世界是這麼寬闊、這麼的好。我想,就是這樣的自在山水,才會孕育出像柳大叔這樣的好心人。”任憑清風拂麵,元紹真有感地說。
柳淳安一腳踩進屋內,便見柳成音含笑迎上:“爹,你一早就不見人影,到現在才回來,上哪兒去也不跟成音說一聲,害我掛心了一早上。”
“對不起啦!丫頭。爹……爹是臨時想起有急事要辦,匆匆出門,才忘了跟你說的。爹下次會記得,不會再讓你擔心。”
“有急事?是什麼急事?”柳成音聞言,臉上浮現懷疑的表情。
“是……呃……”柳淳安支吾其詞,心中大喊糟糕,他一心急著幫元家父子,卻忘了先知會丫頭一聲,這下人都帶回家門口了,才想到丫頭這關……
“爹,成音替您說好了。您今早出門應該不是辦急事,而是管閑事吧!”
柳成音猜得一字不差,柳淳安回了一個招認的笑容。
“爹這次又幫了誰?還是救了誰呢?”柳成音甜笑問道。
“是元家,日前出了事,他們父子倆現在沒有落腳處,所以我帶他們回來。”
“元紹真的那個元家?現在在我們家外頭?”柳成音臉色微變。
“對,紹真跟他爹都在外頭等我。”柳淳安點頭。
柳成百一聽見元紹真人在屋外,下一個反應便是立即衝出屋外,速度之快速柳淳安都來不及阻止。
弄不清女兒突如其來的舉動是何意,柳淳安連忙隨後追出,並喊著:“丫頭,別跑,慢點,爹話還沒說完啊!”
穿過竹園籬,看見眼前側望天際的灰衫人影,柳成音端詳半天,確認他是元紹真後質問道:“喂,是誰準你上我家來的?”
“是柳大叔帶我跟我爹到這兒來的。”
“哦?紫霞山是窮鄉僻壤、山林之地,哪能跟元家的宮宅相比,這兒不歡迎你們。”柳成音直接開口趕人。說也奇怪,她自個兒也弄不明白,為何早就釋懷的事情,在聽見元紹真人來到家門口之後,脾氣便又上來了。
“哈哈哈……”聽了柳成音的話,元紹真突然笑了笑,笑聲裏有種諷刺與淒涼。“原來是這樣。我們父子倆現在落魄了,就像喪家之大,若有人伸出援手,便傻傻地搖著尾巴跟過去。所以你們父女倆串通好,略施小惠,將我爹跟我騙來,再當麵將趕走我們,讓我們難堪,好報之前所受的氣,是不是?”
“元紹真,你沒頭沒腦地說什麼渾話?什麼串通。什麼略施小惠的,你給我說清楚!”柳成音跳腳道。
“少裝蒜!”元紹真轉過身,不再理會柳成音,他彎下身扶起元榮。“算我認錯人,那聲柳大叔白叫了,”
元紹真說完,背著父親,毫不猶豫地提步便走,柳淳安見狀慌忙喊道:“紹真,等等,這一切都是誤會啊!你都不聽我解釋就走,太不夠意思了。”
“爹,你在說什麼?跟這種人解釋什麼?”柳成音問道。
“都是你這丫頭啦!話隻聽個一半,人就跑出來,害我被人誤會。”柳淳安邊說邊跑向前,使力地拉住元紹真,不讓他走。
柳淳安勞動慣了,手勁頗大,背著父親的元紹真讓他一拉竟走不動,柳淳安趁機將無家父子轉過身來,趕忙解釋:“紹真,真的是誤會。我剛才一進屋,才跟我家丫頭提起你的名字,她二話不說就衝出來了,我連阻止的機會也沒有。”
元紹真漠然看了柳淳安一眼,不說話。
“丫頭,你這次給爹闖禍了,你知不知道啊!爹會帶元老爺跟紹真回來是因為……”柳淳安轉對柳成音說明原由。
柳成音聽了,大眼滴溜轉了轉,似是思考著,也不說話。
“你們父女倆不必再唱雙簧,戲若演完就請放手,我們父子倆很識相,會即刻離開貴寶地的。”元紹真仍舊不相信這是一個誤會。
“誰跟你演戲?別拿你的小心眼來忖度我爹的好心腸!”
“是嗎?”
“是真的,方才的事情是我自己衝動所為,跟我爹無關。我爹的心腸最好了,他是不是真心要幫助你們,這兩天的相處,我想你的心裏頭應該比誰都清楚吧!帶你們回來是我爹的主意,他說了就算,我做女兒的沒有什麼好反對的。剛才若有冒犯的地方,柳成音誠心道歉。”言下之意就是同意了,柳淳安聞言,給了女兒一個笑容。
“爹,是成音不好,給爹添麻煩了。”柳成音撒嬌道歉。
“好啦!紹真,我家丫頭道了歉,事情也弄明白了,這下你不會走了吧!”
誤會澄清,元紹真自覺不好意思,不願留下來,但柳淳安不管,熱心地帶著無家父子往空屋而去。
不知為什麼,柳成音方才敢於認錯的模樣給了元紹真頗深的印象。初次見麵,她是個潑辣的丫頭;第二次見麵,她衝動引起誤會,卻又勇於認錯。兩次見麵,見到的是兩種風貌的柳成音,直性子的她與鳳兒,還有其他人全然不同,真正的柳成音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跟著領路的柳淳安走,元紹真心頭閃過這樣的想法,而身後傳來柳成音清亮的嗓音:“爹,安頓好他們,要趕快回來吃午飯喔!”語氣裏充滿女兒對父親的關心。
“丫頭,知道了。”柳淳安揮手說道。
元紹真也轉頭看,這一轉身,他看見了一位溫柔含笑的柳成音,第一次讓他覺得不一樣的柳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