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安看了元紹真的反應並不生氣,他明白這段流浪的日子元家父子一定受了不少委屈,現在父子倆就像驚弓之鳥般對人防備心極重,惟有這樣的偽裝可以稍稍保護他們,護衛那分在飽受世情折磨後,碩果僅存的薄弱自尊。
“我沒念過什麼書,不知道‘報複’兩個字怎麼寫。嗯,這包子熱騰騰的,真是好吃啊廣柳淳安笑道,當著元紹真的麵拿起包子就吃,簡單一個動作就化解了他的戒心。
“來,趁熱吃吧!你爹上了年紀,受不住餓的。”柳淳安又將包子遞過去。
元紹真不再拒絕,伸手接過包子,聽見柳淳安提起父親,便又難過地說:“我爹……他病了,發了高燒,現在昏迷不醒,我……身上又沒銀子……”
“傻子,這種要緊事怎麼不早說!”柳淳安大聲打斷元紹真的話。
“啊!”元紹真有些愕然,不明白柳淳安所言何意。
“元公子,趕快將包子吃了,維持體力,好好照顧你爹。我上街去請大夫過來幫你爹看病。”柳淳安邊說邊快步走離。
“喂!柳……柳大叔,等等,我身上沒錢,怎麼請大夫?”元紹量急喊道。
“別擔心錢的事,照顧好你爹,等我回來就行了。”
隨著聲落,柳淳安消失在元紹真的視線裏,借大的後庭隻剩下他跟他父親兩人。微風輕輕地吹,拂過發際,吹過心間,柳淳安方才的舉動讓他納悶,柳淳安為何要幫助他們?
在他嚐遍人情冷暖、幾乎心死的時候,在他認為走到絕路、已被老天拋棄的時候,柳淳安卻伸出援手。原來這個世界還是有好人的存在。
在輕風吹拂中,元紹真深深思考著,這段日子以來,心裏對“世間已無好人存在”的想法有些動搖了。
晌午,日正當中,屋外被太陽照得暖烘烘的,連柳家屋子外的小溪都染上了熱度。都過了吃午飯時間,還不見柳淳安,柳成音覺得奇怪,在屋裏走來走去,坐也坐不住,最後索性走到屋外,坐在小溪旁等父親。
“屋裏的菜飯都要涼掉了,爹到底是上哪兒去”’柳成音自言自語。
等著等著,等得發慌,看著潺潺溪水,心思一轉,幹脆找點事來玩玩吧!
“天氣有點熱,好久沒玩水了。”柳成音笑著,將鞋襪脫了,放在一旁,一雙白嫩玉足就這麼往水裏一伸,打起水來了,可是才打沒兩下,腳就縮了回來。
“真是掃興,難得有時間想玩水的,偏偏溪水又這麼熱,想玩都沒得玩。”柳成音口裏嘟噥著,清澈溪水裏映著她的倒影,她對水中的人兒一笑,又自顧自地說道:“哼,想來就有氣。我自認長得不差,就算不像人家所說的什麼國色天香、沉魚落雁,至少也是眉清目秀、容貌端正的,那個家夥居然敢笑我,說我這輩子注定沒人要,他真是瞎了眼了!”
天空清朗,湛藍一片,隻有幾朵雲絮在天際飄蕩,整個天仿佛就像藍得要出水一般。柳成音抬頭望著天空,笑得燦爛,她大聲喊著:“對!那家夥的眼睛裝在口袋裏了!我娘可是天界的桃花仙,仙女生的女兒怎麼會沒人要?元紹真,你是個大笨蛋!大笨蛋!”
她的嗓音清脆婉轉,呼喊過後,透過山的回音,對話又傳回了一遍。聽著聽著,心頭的氣也消了許多,興致一來,柳成音隨興又哼起了小曲:
白雲飄呀飄,乘著小舟,劃過綠水搖呀搖。
哥在岸邊,笑容滿麵,溫柔情意拋。
含羞一笑,哥的心意妹知道,共許三月桃紅時,
與哥相守宜到老,情意永不消。
歌聲嘹亮悅耳,隨著風拂傳遞,讓正在半山腰趕路的柳淳安聽了心情欣喜,當下腳步加快往家的方向而去,他心愛的女兒又唱起曲兒,在等他回去了。
一腳踩進門口的竹籬笆,便看到歌唱得正起勁的柳成音,那副專注溫柔的模樣,就像是紫霞山生長的桃花林一樣美麗。他的女兒是妻子留給他最好的禮物,真希望他的丫頭一輩子都能像現在這樣自在無憂。
成音、成音,隨口即成音韻。成音的娘還真是有先見之明,知道他們的丫頭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格她取了這麼個名副其實的好名字!
看著愛女,柳淳安心裏滿是慈愛,他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門口聽女兒唱歌。
好半晌,專心唱著小曲的柳成音轉頭,才看見父親滿臉笑意地站在門口。
“爹,您上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沒事先跟我說一聲,害女兒好擔心。”柳成音迎上,撒嬌說著。
“對不起啊!丫頭,爹臨時有點事耽擱了,讓你擔心了。”
“不會啦!爹一定餓了吧!您先去洗把臉,休息一下,我進廚房把菜熱一熱,等會兒咱們再一起吃午飯。”
“好,好,好。”柳淳安連聲應好,女兒的關心讓他臉上的笑意始終不停。
柳淳安洗把臉,喝個涼水,休息沒多久,柳成音的手腳利落,就將菜飯熱好端上桌,父女倆開心地吃一頓午飯。
“爹今天是為了什麼事情這麼晚才回來啊?”用膳中,柳成音問著。
“喔!是為了元家。元家出事了……”為幫忙元家父子,柳淳安忙進忙出,耗掉一早上的時間,差點忘了辦自個家的正事。
“元家?元紹真他家?”
“是啊!丫頭,你不知道他們家……”
“爹,不要提元家啦!民以食為天,提這種人會讓我吃不下飯的。”
柳成音言語裏透露出對元家的厭惡,柳淳安隻好將話吞下,轉移話題:“好好好,爹不提。那丫頭跟爹說說,你最近是為了什麼事情愁眉不展啊?”
“唉,害我最近心情不好的就是元紹真啦!”
“唉,丫頭啊!你說這話真是矛盾,既然不讓爹提元家,為什麼自己又提了呢?你倒說來聽聽,元紹真怎麼害你心情不好?”
“提到他,我就生氣!”柳成音隊起小嘴說道。
“哈哈哈,該不會是為了一個多月前那件事情吧?”柳淳安猜道。
“爹,你別笑啦!就是這件事情讓我生氣。他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笑我的身材;說我像石板大街一樣平,真可惡!”
“但你也潑了人家一身水,讓他當眾出糗,你們兩人之間算扯平啦!”
“才不呢!若不是我的體質特殊,還未到成人的時候,哪容得到他笑我?”柳成音對日前被元紹真當眾取笑的事情極度在意,教柳淳安十分訝異。
“丫頭,這你也不能全然怪他呀!想想元公子自小養尊處優慣了,難免會有公子哥的嬌貴脾氣。再說你有半人半仙體質的這件事,全天下也就隻有我、你娘跟你三個人知道,所謂不知者無罪,你不能以這點來加罪於元公子。”
“爹,你偏心,都幫外人說情。”柳淳安說得有理,柳成音無法反駁,便開始撒嬌賴皮起來。
“爹是就事論事,沒有幫外人說情。”柳淳安笑著安慰女兒:“丫頭啊!你成長的事情其實真的不必大過在意。還記得你娘在人間功德圓滿,要回天庭之前所說的話嗎?”
“我記得。”柳成音點點頭。“娘說我是桃仙與人的後代,生來就是半人半仙的體質,長到十四五歲之後就不會再繼續成長,所以我今年都滿十八了,卻還是十五歲的模樣,除非遇上我的命定之人,不然一輩子都是這副長不大的模樣。我雖有仙氣,卻無仙緣,江定這輩子不會走上修道之路。娘還說我……今生有姻緣之分,早晚會嫁人的。”
“是啊!如歡說你未來的夫婿是命中有桃花之相,卻無桃花之運的人,此人與桃仙後代的你正是絕配。”
“我想……娘是安慰我的啦!成音認為這世間根本沒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誰家少女不懷春?他的成音丫頭也到了適婚、需要有人嗬護疼愛的年紀了。
一想到此,柳淳安忽地心血來潮,想起過往的柳成音性子沉靜溫柔,鮮少動怒,但是遇上了元紹真之後,他的丫頭就變得不一樣了,難道……
柳淳安試探問道:“我說丫頭啊!你自己覺不覺得奇怪?爹記得清字也說過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怎麼相同的事情,你卻有全然不同的反應呢?”
“爹,陸大哥跟元紹真根本是兩樣人,不能相提並論的。陸大哥為人正直,溫文有禮,待我就像親妹妹一樣疼愛,他說的話是純粹開玩笑的;元紹真就不同了,個性傲慢無禮,他是惡意取笑我的,我當然生氣。”
“爹明白了。那你對清宇的印象如何?”柳淳安再試探道。
“陸大哥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我對他的印象當然好啊!”
“就這樣?”
“當然是這樣,不然爹的意思是指什麼?”柳成音很肯定地回答。
“哈哈哈,對對對,爹沒別的意思。來,咱們別再聊了,吃飯吧!不然飯菜都涼了。”柳淳安別有深意地笑道,不著痕跡地岔開了話題。
柳成音所不知道的是,她娘親回天庭之前曾經告訴柳淳安,當有人能以外在事物牽動成音的喜怒哀樂,讓她牽掛或在意時,那就表示這人就是成音命中注定的對象,而且他對成音的愛將為她化解日後的性命大劫。
柳淳安邊吃飯邊想,陸情字對丫頭的心意他看得出來,但是丫頭隻當他是兄長,從來不曾特別注意過。
這個元紹真可就不同了。隻是初見麵,當街說的一番話就讓他的丫頭氣了許久,甚至情緒失控,當著大家的麵,潑了元紹真一身的水,如今想來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嗯,就這麼辦吧!反正自己本來就打算要幫元家父子的,試試看也無妨。或許元紹真就是丫頭命中注定的伴侶也說不定,就像他當年好心救了紫霞山整片的桃花林,娶得桃仙如歡為妻一樣。
明天再上縣城一趟吧!為了女兒,也為了助人,柳淳安心中暗暗下了決定。
柳成音一大早起床,屋內屋外、前前後後走了一圈,都不見父親人影。
她咕噥著:“奇怪,桃子采收到昨天暫告一段落,新一批桃子得再等過幾天成熟點再摘,今天沒什麼事要辦啊!爹爹怎麼一大早又不見人影了?”
柳成音提起水桶往屋外小溪提水去,邊走邊想著柳淳安會上哪兒去?突然腦子靈光一閃,她想起昨天吃午飯時爹爹的表情……
“哎呀,看爹昨天的樣子,我早該想到的!他熱心的老毛病又犯了,真是的!隻是不知道這次管的是好事,還是閑事?”
想起爹爹的個性,柳成音不禁笑了。
她有一個心軟善良的爹,天生見不得別人苦,不管是否是自己能力所及,總是一古腦兒、古道熱腸地幫助他人。石板大街上那群熱情的大叔大嬸全是她爹熱心幫助得來的朋友,也是她爹這輩子最得意的事。
隻是這種熱心助人的傻勁有時也會帶來困擾。
“爹啊!常常在街上看到可憐的乞兒或是流浪漢,一個不舍,就將身上的錢全掏給別人,也不管他自個兒,還有家裏的女兒會餓肚子。”眼望遠處,清晨微曦漸明,魚肚白的天色清澈明朗,讓人看了心頭就是一陣舒坦,柳成音笑道:“爹就是這種個性,我才不得不跟著出去盯著,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