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海從來不知道,沈語茗也有這麼黏人的時候。
店裏整理幹淨了,他在她楚楚可憐的目光下,不得已又陪她上了二樓,來到她居住的小空間。
約莫二十坪的地方,規劃成一房一廳一衛,還有一個開放式的小廚房,環境清雅潔淨,很有她小女人的風格。
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過在意她,裴聿海假意東張西望參觀她房裏的裝潢擺設,沒想到她一進跟在他屁股後麵,盯著他不放,像是怕他偷偷溜走似的。
不,他不能再受她影響了。於是他板起臉。“語茗,我要回——”
“啊!”聽到“回”這個字,她馬上打斷他的話。“你要不要喝咖啡?我泡給你喝吧?”
之後,也不管他好或不好,便走到廚櫃邊拿出咖啡機,調好咖啡豆,慢慢地煮著咖啡,同時目光仍貼在裴聿海身上不稍離。
“你不用忙了,我……”就算再怎麼想喝,他也得忍住。夜已經深了,他不想讓太多事勾起過往的記憶,更不想讓她發現他耳上努力掩飾的助聽器。
“煮好了。”像是對他的話聽而不聞,她放了半包糧和兩顆奶球,端著杯子來到他身邊。
突然一個踉蹌,沈語茗身子歪了半邊,咖啡也不偏不倚地淋在他的襯衫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臉顯出不安,確認他沒燙傷後,她剝起他的衣服。“我幫你把衣服弄幹淨,你去洗個澡吧!”
“我沒關係,不用脫衣服……”他推拒著,卻發現惡羊撲虎的女人,比虎還猛好幾倍,剝衣服的動作迅速確實。
“快快快,否則留下咖啡漬衣服就不好先了。”沈語茗將上身赤裸的他推進浴室,然後胡亂塞了浴巾和浴袍給他,才關上門。“你換下來的衣服,交給我處理就好。”
浴室裏的裴聿海隻覺莫名其妙,她的表現太奇怪了,一點也沒有以往冷靜的樣子。不過衣服現在在她手上,他總不能裸奔,隻好意思性地洗了一個澡。
“我洗好了。”十分鍾後,他裹著浴袍踏出浴室,伸手想要回他的衣服。
沈語茗表情無辜地討饒,“聿海,對不起,我家幹衣機壞了,你的衣服可能要明天早上才會幹。”
“你……”他表情一凜,索性在她床沿坐下。“說吧!你一直想把我留下來,連扣留衣服這種事都做了,到底想幹什麼?”
想不到自己演得這麼爛,一眼就被看穿了。沈語茗的表情慢慢變得無措,站在原在絞了好一會兒的小手,才挨到他旁邊坐下。
“我都知道了,聿海。”她由身旁抱住他,無法遏止對他的心疼。
“你知道了什麼?”他警戒起來。
“我知道了你和我離婚的原因……”她跪坐起來,小手撥開他耳邊身長的頭發,露出耳上的助聽器。“你的聽力受損了,對不對?所以你要離開我,不想讓我知道……”
當她小手摸上助聽器的那一刹那,裴聿海就僵硬了。那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隱瞞也是為了維係最後一絲自尊,她為何會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告訴她的?
“那又怎麼樣?”他推開她,青著臉低咆起來。“我現在是個聾子又如何?我和你離婚,是因為不愛你了,你以為現在同情我,我就會回頭嗎?告訴你,不會有人想跟我這種又聾又沒用的人在一起的!”
“如果你不愛我,就不會一知道我出事就趕來;如果你不愛我,何必透過律師幫我出國見習,幫我買下這兩層店麵開咖啡館?”
瞧他像隻受傷的獅子,張牙舞爪地想維護自己的尊嚴,酸意便漾滿整個胸口,她寧可被他咬一口,也想撫慰他的暴躁不安。
“聿海,我不同情你,我隻是遺憾沒有在你痛苦的時候陪著你,讓我和你一起好嗎?無論你變得如何,我都願意和你一起克服的!”
“你說的容易,你知道一張開眼睛什麼都聽不到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嗎?每個人都隻有動作,每個人的表情都你在嘲諷我,我的人生變成一劇可笑的默劇!”他怒吼著,眼眶都漲紅了,似乎要把這一年所受的折磨和自卑全部發泄出來。“我他媽的連和你談離婚,都要讀你的唇語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我當初應該更注意你的情況,不該讓你一個人受苦。”就算被激動的他打到也認了,她撲上前抓住他的手,嗚咽地哭了起來。
“哭什麼?我沒辦法再開飛機,我沒有哭;我連帶賞的資格都沒有,我沒有哭;我該死的趕走最愛的女人,還是沒有哭,你有什麼好哭的?”他無法將飛出在她身上,隻好用另一隻手猛捶床鋪,連真心話不小心說出來都沒發現。
可是她聽到了,也感動他仍愛著她,於是她不顧他自虐的動作,用力抱住他,用行動展現自己不願再次離開他的決心。
“聿海,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她哭喊著,直到他的動作停下。
裴聿海低垂著頭微微顫抖,像是隱忍著怒氣。
“我哭,是因為我還愛你,這一年來,就算你再怎麼傷害我,我也沒有停止過愛你。”她傾身上前,虔誠地吻住他戴助聽器的耳。“十二點了,這是屬於我們的,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重新開始?裴聿海顫栗了一下,她的唇落在他最不堪的地方,很輕很柔,卻疼痛得讓他想哭,想到自己的處境,有什麼資格和美好的她在一起?她已經有新的追求者,新的生活,再走回頭路,不等於讓他一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廢物破壞了?
“你放開!”顧不得憐香惜玉,被踩了痛腳的男人大力地甩開她,讓她倒在床上。“根本不可能重新開始,我們已經離婚了,已經離婚了!”
他扭曲著臉大吼,顧不得自己身上隻穿著一件浴袍,跌跌撞撞地衝出門去,把她留在床上,默默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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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語茗決定跟他拚了。
對裴聿生活經驗或許仍有怨、有嗔,但最多的,仍是愛!所以她不會放棄,至少要把他拉加人生的正軌上,不能再看他繼續墮落下去。
裴聿海跑回家的隔天,咖啡館暫停營業一天,她特地來到他家門前,準備跟他抗戰到底。
連門鈴都沒按,她直接用尚未歸還的鑰匙開門進去,才踏入玄關便聞一股酒氣衝天,屋內陰暗,雙眼即瞄到裴聿海癱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灌著酒,而桌上已經有另一瓶烈酒的空瓶,和一個裝滿煙蒂的煙灰缸。
縱使知道他酗酒又抽煙,她一直隻是心疼,但當真看到他這副自暴自棄的模樣時,她發現自己更是生氣,不僅氣自己約束不了他,更氣他哪些放縱殘害身體。
“聿海!”她衝上前,一把搶走他手上的酒。“不要再喝了!”
“誰叫你來的?”他手早想拿回酒瓶,卻又怕傷了她,便不悅地叫道:“叫你別這我了,我們已經離婚了,把酒還我!”
“我偏要管!”難得運氣的小女人也發火了。“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想要和你離婚,對我而言,我們就是一體的,你難過我也難過,你知不知道?”
“我受的苦你不會懂的!不要同情我!”以前,他是她依賴的天,現在他失去一切,他不想看到她的憐憫。有一天,當她發現她自以為是的愛隻是可憐他,他會墜入地獄,不得重生。
瞪著冥頑不靈的他,她突然豁出去了。“好!我確實不懂你受的苦,但我可以和你一起受苦。”她舉起手上的酒瓶,不顧一切的往嘴裏灌。
在裴聿海來不及反應時,她已經將剩下的酒灌下半瓶,直到受不了烈酒的苦辣,正捂著脖子在狂咳。
“你在做什麼?”他奪下她的酒瓶,厲聲製止,“你根本不會喝酒!”
“從現在起,你喝酒我就喝酒,你抽煙我就抽煙!無論你做什麼,我都要陪著你!”她又眼明手快地抓起桌上的香煙盒和打火機,一次抽出一把,放在嘴裏一次點燃。
“咳咳咳咳……”從沒吸過煙的人就是這種下場,她咳到眼淚都飆出來,手上的煙仍不願放。
“你這麼做能代表什麼?現在是要和我比誰撐得久嗎?”裴聿海瞧她不要命的樣子,痛心地又拿下她的煙,燙到手猶不自知。
她淚眼汪汪地幽幽道:“反正我一定撐得沒你久,比你先倒下的話,至少不用看你醉生夢死。你明明有能力,也有幹勁,卻選擇了最糟糕的試,傷害自己,也傷害了我……”
說到這裏,她打了個酒嗝,突然惡狠狠地瞪著他,“你自己承諾過要給我幸福的,卻又背棄了我。什麼十二點是我們新生活的開始,根本就不是!十二點是你結婚我們愛情的時候!”
裴聿海被她罵得呆住。她說的對,他承諾的幸福並沒有做到,他親手破壞了她對他的信任,甚至在他那麼傷害她之後,她卻一句怨言也沒有說,還在一知道他的缺陷後,拚上自己的身體也要回到他身邊。
他空間何德何能,能被這樣的女人愛上?
趁她失神,搶過他奪回的酒瓶,她又灌了一口,或許這樣才能有勇氣把該說的話全說出來。
“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是因為愛你,所以才要陪著你?你認為自己有任何值得同情的地方嗎?你力氣比我大,長得比我高,連異性緣都比我好,就算聽不到,沒辦法再開飛機,一定也有別的地方可以一展長才。像我,當空服員也當不好,若不是你幫忙,連咖啡館也開不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是你在同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