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日子,你一定很痛苦吧。
腦海裏不斷翻飛那女人這麼說時的神情和口吻,手裏輕撫著一件極為稀有的銀狐裘帔子。
「啟稟攝政王,南方水患已止,船牧太守竟敢未上奏朝廷便開官倉賑濟,大耗國庫公帑,實在是罪加一等,請攝政王明鑒。」
議事廳裏,宰相說得口沬橫飛,坐在堂上的李鳳雛懶懶移開眼,瞪著原本是親皇帝一派的宰相。
「攝政王?」被看得渾身發毛的宰相,戰戰兢兢地問著。
「開官倉賑濟,哪來的罪?」支手托腮,狹長美目慵邪地瞅著眼前人。
「這……」宰相微愕,瞥見眾文武百官皆將視線投向他,隻好硬著頭皮續道:「但攝政王不是說過,大事不上奏,或越級上奏,皆屬目無綱紀,罪加一等?」
一個月前,集廣殿設宴,由國師主持,三品以上的官員皆知那場筵席有鬼,聰明的識相官員全都告假不前往,隻因國師早已多年未踏進宮裏,那日主持筵席,必定是針對攝政王,結果果然如他們所料,慘事發生了。
集廣殿內數人慘不忍睹的死狀有如殺雞儆猴,把每個官員全都製得服服帖帖,即日起,一律朝攝政王靠攏。就連他這個有個貴妃女兒當靠山的宰相,都忍不住想悄悄投靠。
「本王腦袋還清楚,需要你提點嗎?」他哼了聲。「本王問的是,開官倉賑濟,何罪之有?」
「呃……」廳外春意漸濃,廳內卻如暴雪肆虐,逼出他一身冷汗。
「說不出來?」李鳳雛漾笑。
堂下,有人在發抖了。
攝政王的必殺笑容既出,必定見血。
「攝政王恕罪!」宰相說跪就跪,根本不管男兒膝下有黃金,隻知道此時不跪,往後也沒機會跪了。
「恕什麼罪呢?」李鳳雛悠閑的問,見宰相臉色刷白趴伏在地,覺得樂趣依舊,卻不再能如往常那般讓他打從心底大笑出聲。
不夠,這麼點程度,一點都不好玩。
「臣知錯了。」
「你哪來的錯?」重拍椅旁的矮幾,矮幾震裂破碎,眾目全倒抽口氣,卻不敢出聲。「既然有錯,為何又要明知故犯?!」
無趣,全都是一堆飯桶,全都是一堆隻會對他逢迎拍馬屁的家夥!
「臣、臣……」宰相嚇得一口氣上不來,竟厥了過去。
可憐的是,一朝宰相厥在殿上,竟無人敢去探視,最後還是兵部秦尚書出麵求情。
「攝政王,宰相厥了過去,依老臣所見,先請禦醫進廳吧。」
「厥了?」李鳳雛哼了聲。「把他拖出去。」
「攝政王。」
可他壓根不睬秦尚書,隻是冷眼看著倒在地上的人,想看他到底能裝昏裝多久,直到侍衛將宰相拖出去,他才冷冷別開眼,瞧見秦尚書依舊站在原地才問:「還有事?」
「啟稟攝政王,已近個把月不見皇上早朝了,皇上他……」
「你不知道皇上龍體微恙,就連春搜都提早回宮嗎?」
他刻意要貴妃和剛被冊封的社尚書千金杜昭儀以色相誘,如今皇上正樂得當神仙呢,哪裏會睬這些國家大事?
這種事,是你情我願,並不是他強迫,而是皇上偏好此道,怪誰?
「可有請禦醫探視?」皇上病體早已不是秘密,但一連個把月未上早朝,這就有異了。
聞言李鳳雛,側過臉,笑得輕佻,驀地,凜目生威。「大膽!秦尚書,你這話是拐著彎在說本王不讓禦醫探視皇上,害得皇上病體加重?!」
「不,老臣是以為……」
「來人!」
百官無人敢吭聲,等著外頭侍衛入內,把秦尚書給拖到午門靳首示眾。
這種事不是沒有過,但自從集廣殿慘案一事之後,已經沒有人敢如此大膽地挑戰攝政王的脾氣了。
「把秦尚書拖——」話到一半,他突地想起有人說過——王爺,得饒人處且饒人。於是莫名地在下一刻改口,「拖出議事廳!」
話落,隨即拂袖而去,留下個個麵麵相覷、覺得很不能理解的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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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覺得快樂的事,現在卻變得煩悶;以往覺得有趣的事,如今卻變得乏味,煩透了!
李鳳雛離開議事廳,下意識朝後宮方向走去,一發現自己往何處走,又停下腳步。
他這是在做什麼?竟想去見她?!
垂眼瞅著依舊抓在掌心裏的狐裘帔子,想起那女人單薄的肩上沒半件帔子保暖,也想起她傻氣地把帔子讓給草叢裏的雛鳥,他的心,慌動著。
為什麼偏在這當頭,出現了個能夠左右他情緒的人?
眼看金雀皇朝的江山就要落在他手中了,他豈能因為一個小小才人自亂陣腳?
為了取得皇位,他韜光養晦多年,如今他操弄皇上成為他的傀儡,慢慢折磨,等皇上一死,他就可登上帝位,這是他多年來最期盼的事,現在為何壓根不覺雀躍?
為什麼?
闔上眼,他蹙眉沉思,直到肩上有股極輕的力道覆上,才側眼探去。
「王爺,下雪了。」與他形影不離的侍衛則影,輕輕將披風披在他肩上,替他打上繩結。
李鳳雛抬眼看向灰蒙的天際,雪花如絲,他壓根不覺得冷,但那丫頭怕冷怕得緊,在雪地裏走的時候總是縮著脖子,雙手扒緊襖口,微駝著背,像個小老太婆似的。
想起她,唇角不由得微勾。
「則影。」
「在。」
「你想,那丫頭現在人在哪裏?」緩步向前,他迎著薄雪踏進後宮的圍牆,守門太監不敢也不能製止他進入。
則影守規矩地走在他一步之外。「依屬下想,冉才人或許又在後宮到處走動了。」不需言明,他很清楚主子說的丫頭是誰。
打春搜以來,王爺便一直忙於政務,無暇到後宮走動,隻能偶爾差他到後宮探采佳人行蹤。
「是嗎?」他笑彎唇角。
「自從王爺當著貴妃的麵帶走冉才人後,後宮佳麗都認定王爺在找冉才人麻煩,所以不敢與她太過接近,怕被牽連,沒想到冉才人壓根不以為忤,更樂得到處亂晃。」說著,則影清冷的神情微帶暖意。
察覺他話中極淺的笑意,李鳳雛微回頭看他一眼。「怎麼,本王要你去探探她,你很開心?」若不是舂搜那日發覺後宮有人欲對她不利,他不會要則影特地到後宮保護著她。
「不,王爺誤解了,屬下笑的是……冉才人方向感奇差無比,老是在幾個宮院裏頭繞圈圈。」說完,努力抿緊唇角。
「是嗎?」那傻丫頭已經不是第一次迷路了。
「王爺,屬下對冉才人絕無非份之想。」走上前,則影難得為自己平反。
李鳳雛驀地停下腳步,眸色詭譎難辨。「你以為本王對那丫頭有興趣?」否則一個平常那麼寡言的人,怎麼今兒個變得這麼多言?
「屬下不敢揣測王爺的心思。」
不甚滿意的哼了聲,他朝旁瞧去,瞥見樹上竟係有黃色絲帶,順著一列梅樹探去,竟每株上頭都係著,一直延伸到底。
誰這麼大膽?
在樹上係絲帶,是在招冤魂,這是宮中的一大禁忌,除他以外,誰有膽子在宮內舉旗造反?除非是個不懂規矩的——
「那個蠢丫頭!」
他足不點地的沿著係絲帶的樹列而去,在拐上兩個彎後,找到了在綁絲帶的冉凰此。
她壓根未察覺他的接近,隻是很專注地把絲帶係上,走個幾步之後,再綁一條。
再走近她一點,李鳳雛甚至可以看見她笑得有幾分得意,甚至還哼歌,看起來心情相當好。
「妳在做什麼?」然後他悄然貼得更近,自然地將手中的狐裘帔子往她肩上披。
冉凰此嚇得原地跳了下,然後肩頭立即無力垂下,連看看身旁有沒有人都嫌懶,也不掙紮,反正那隻是浪費她的力氣。
「王爺今兒個怎麼有空?」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絲帶,心跳得很快,呼吸好亂。
聽說,那晚,她喝醉了;聽說,那晚,她喝醉之後,是攝政王抱她回良鳩殿的;聽說,那晚,她被攝政王抱回良鳩殿之後,他還在她寢房裏陪了她一會……鸝兒說一會,雋兒說約一個時辰。
母子倆時間觀念大不同,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在那段時間裏,他對她做了什麼?又為什麼他們眼睜睜看著她落進惡狠手中卻不救她?
鸝兒說,她怕~嗯,這種說法,她可以理解;雋兒說,他認為攝政王不會欺負她……誰保證啊?說不定她睡死了,被那樣這樣,而後翻過去又那樣這樣的,說不定又……
「想本王?」她檀發挽成髻,露出細致雪白的頸項,誘得人想要親近,而他不想與他人分享,所以將帔子再拉高些,徹底隱藏那秀美的頸項。
「誰、誰想啊?」她嚇了一跳,突覺頸項上頭印著古怪的觸感,微溫帶著些許濕意,那感覺,像是他的唇。
意識到這一點,她粉顏燒燙,就連耳根子也紅了,腦袋亂成一團。
李鳳雛看著她紅透的耳根,長指輕撩起她幾綹落在肩上的發絲,湊在鼻間輕嗅。「本王倒是挺想妳的。」
「想、想我?」她聲音陡尖,發現頭上多了把傘,撐傘的是則影,而肩上不知何時多了件好暖好柔的帔子,李鳳雛正準備替她係好繩結。
這是什麼狀況?她朝他身後的則影探去。
「怎麼,當著本王的麵勾搭男人?」李鳳雛深沉的黑眸直瞅著她,眸中的不滿顯而易見。
「我?」她一頭霧水。「我勾搭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