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她打直坐起,緩緩循著香味走到餐桌,兩眼發直地瞪著那魔幻的三菜一湯,她捏了自己臉頰一把,確定不是作夢未醒,接著,廚房傳出的碗盤碰撞聲將她睡前的記憶重整一遍--黎醒波還沒走!

她奔進廚房,他正好從炒鍋盛起一盤菜,泰然自若地遞給她。「醒了?剛好起來吃午飯。」

她眼睛發出讚歎的異光,「嘩」了一聲,「沒見過醫生會作菜的,你真是業界奇葩,太厲害了!」

她將菜端放在桌上,雀躍地盛了兩碗白米飯,等著他一起入座。

「不介意借我浴室洗個澡換套幹淨衣服吧?我剛才淋了一身濕。」他子上拿著新買回來的替換衣衫。

「不介意!不介意!請用!」她像久未獵食的野獸般緊盯著菜肴,沒看他一眼。

「先吃吧,別等我。」他輕笑一聲,徑自找起浴室。

不得不承認,家常菜實在比外頭的自助餐可口多了。被表姑婆養刁嘴的她搬出喬家自立後,最苦惱的就是吃的問題,她的收人也不能供她無限製的吃大餐,加上完全沒有下廚的天分,她其實吃得比懷孕前更粗糙,

她滿懷欣喜地品嚐佳肴,他作的菜跟他的人一樣清新不膩,調味不重,卻引人毫無警戒心地一口口下腹,胃口大開的她開始囫圖吞棗起來。

十五分鍾後,當黎醒波走到餐桌旁,就見她捧著碗,紅光滿麵,心滿意足地喝著湯,每一道菜很「仁慈」地隻留下三分之一在磁盤上。

「我替我的寶寶多吃了一些,你不會介意吧?」她笑咪咪地,完全沒有抱歉的成分。

「妳能每天都這麼想就好了。」他意有所指道。

他將雪白的新毛巾搭在肩上,拿起筷子吃起來,身上散發著與她相同的沐浴後的氣息。

「人家不像你這麼多才多藝嘛!」填飽了肚子,她不在意他的調侃。

「哇!楊醫師好幸福,能常常能吃到你作的菜。」

「唔?」他揚起一邊眉,一時不能意會。

「那天在百貨公司和你在一起美女啊。」她喝完碗裏的湯。「是秘密嗎?雁容沒這麼說喔。」

他沒什麼表情地看她一眼道:「我們很難有時間下廚的。」

「那今天就是我的運氣好嘍?」她懶洋洋地托腮看著他。

「說說妳到底會些什麼?」他略帶譏誚地問。「除了妳的工作。」

「我會--」她轉動眼眶內的兩顆黑色冰晶。「我會說很多網路笑話,你想不想聽?」她獻寶似地直視他。

嘴裏的那塊肉絲差點讓他嗆岔了氣,他清清喉嚨。「我在吃飯,不想消化不良。」

「噢……」她似乎很失望,重新托著尖下巴思付。「其實我最在行的是爬樹,不過現在下方便表演給你看。」

「爬樹?」他匪夷所思地瞠大眼。她那身細皮嫩肉?她是南洋回來的嗎?

「我十二歲以前在南投山上長大,算不了什麼。」她得意地回答。

他失神了幾秒,斂色道:「還有沒有實際一點的?」

她看了他一會,雙眼現亮采。「我會跳舞,你想不想看?」

「嗯?」這就是她所謂的實際?「什麼舞?」

她喜孜孜地奔進臥房,出來時手上多了台CD唱機,她將唱機放在茶幾上,電源插上,對著滿臉狐疑的他行禮如儀。

「為了報答你今天的善行,我決定跳一支舞給你欣賞,這是小時候我母親教我的『天地之舞』,連喬淇也沒看過喔!」她按下播放鍵。

「妳大著肚子--」他放下碗筷。

因口欲滿足而上升的血糖讓她如此興奮?

「沒關係。」她看起來很開心,那接近幸福的笑容讓他不再出言阻止。

樂聲悠揚傳出,是令他極為意外的賽爾特族音樂,她也聽這個?

她伸展纖細的四肢,隨著悠遠清揚又帶點淡愁的曲調緩緩在空中款擺。他很驚訝她的肢體能表現得柔軟如弱柳,足踝在地板回旋時將寬大的裙襬揚起,黑色發浪翻飛,他的視覺出現了短暫的眩惑。

嚴格來說,那不是什麼傳統族派的特有舞步,那是隨興的、將自身完全融入曲調的即興之舞;然而她跳得如此柔美深入,跟著節奏或快或慢,沒有落差,自始至終帶著明亮歡悅的笑,她全然徜徉在起伏曼妙的樂音裏,忘了他在一旁觀覽。

「媽媽說,跳舞時什麼都不想,音樂帶你到哪裏,就是哪裏,到天上就是天上,到海裏就是海裏,用靈魂去跳,你的人生會跟別人不一樣。」她朝他嫣然一笑,沒有媚惑,隻有無邪。這個女人的舞蹈感動了他。

「妳的母親一定是個特別的女人,改天能讓我見見嗎?」他衷心讚美著。

「太遠了。她和我爸住在天上,現在也許正看著我跳舞呢。」她不以為意地答著,沒有停下舞步。

他歡快的情緒乍然消散,不再言語。

音符越發跳躍奔騰,她旋轉舞動的速度加快,他開始擔心了,他沒忘記她體內的小生命也在舞波中回旋。他本能的站起來,想約束她,她五指正如花朵盛放般伸向天空,驀地,她驚呼一聲,僵住了。

「怎麼了?」他大跨步趨近她,攬住她的身子讓她半臥在他身上。

她驚異的表情漸漸轉為喜色,她調皮地伸伸舌。「他在踢我。」

他心跳瞬間平緩,正欲出言責備,她忽然抓起他的手掌,按撫在半圓的小腹,興奮地亟欲與他分享那難以言傳的感受。「沒騙你,他真的在踢我,他在跳舞。」

掌下的蠕動分明,那生命的躍動清楚地通過掌心,直達胸口,牽動了他無以名之的激越;他凝視著懷裏清麗天真的女人,展顏笑了。

「是,他在跳舞,不過他可不希望妳跌跤。」他扶起她,她身上的甜香在幹擾他的心緒。

「不會的,他是我的好舞伴。」她關掉音樂,也關上了她開啟的幻境。

「妳……不恨他?」他在她身後問,她沒看見他眼底的沉憂。

「你問得好怪,誰會恨自己的孩子?他將來不恨我就行了。」她心無城府地回答,走到落地窗旁。「風雨好大,你晚些再回去吧。我可不希望你為了一個病人的存糧問題而有什麼意外。」

他扳過她的肩,眼波平靜卻又深不可測。「我們算是共謀吧?」

「你想勒索我嗎?」她歪著頭促狹道。「我的錢你看不上眼的。」

「我隻要妳聽話。」

「我說了我不會再爬後麵的陽台。」她上唇孩子氣地翹起。

「不單是這樣。以我醫生所要求的專業意見,妳都要照做,不能再胡來。」

她一怔!他是真的在關心她,她感覺得到,但她隻是他隨機遇上的病人啊。是出自同情吧?同情一個有可能成為單親媽媽的年輕女人。

「我盡量。謝謝你,黎醫師。」她聳了下肩。

她不喜歡同情這個理由,她一向自尊自重,但在這個台風天裏,久埋的深層孤寂讓她接受了這份預期外的關心,他給了她朋友的溫情。

她與他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