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往矣!涼風打著呼哨掠過,席地掀起一道看得見卻躲不過的沙塵潮。
我沿八角亭走上當年的空中長廊。
長廊已不長矣,隻餘半截,就頹敗至山下。殘存一段,柱欄朱漆斑駁不堪,窗台地麵積塵淤淹。廊房一間間被臨時門框隔開,似前幾年還各有所用,但現在又統統舍棄。
第二柱內的牆角,竟有一鐵製保險櫃棄置地上!它顯然是北洋時代的舊物,床頭櫃一樣大小的笨重的個頭,堅實的構造,厚敦地承受著近百年的風雨侵浸。雖那時尚無密碼鎖附於其上,但兩片又大又粗的鐵活頁也足以使內藏物品安然無恙。保險櫃正麵的六瓣花造型之上,依稀看出“025”三個阿拉伯數碼。
我費力地掀開保險櫃的頂蓋,空空如也,隻一櫃底的積塵隨風而旋。
我知道,他的政治遺囑是不會殘留在這保險櫃裏的,那十點最後的意見其實很有考古價值。
比如他說:
從速召集國民大會,解決時局糾紛;
革命為迫不得已之事,但願一勞永逸,俾國民得以早休養生息,恢複元氣;
參酌近今中外情勢,以應采用國家社會主義。
再比如他說:
毋率爾破壞社會組織及家庭製度,幸免各趨極端;
以法律保障人民權利;以法治範圍全國:
毋忘數年立國之根本精神,道德禮教,當視物質文明尤為注重……
所有的文物,都有收藏價值。但大部分舊朝的遺產,並未能被妥善收藏並精心研究之。物質的文物的流失一直是泱泱大國的心病,那麼,精神的文物的廢棄呢?
我有些悵然,便輕輕合上保險櫃的鐵蓋。還好,總算沒被裏麵的厚厚的塵土嗆著。
黎元洪第二次下野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他把這座已經擴展至四十八畝地足有五百多間房屋的偌大院落,繳了經辦實業的學費——他任董事長的中興煤礦因連年遭遇新舊軍閥的混戰,終致虧損,為還銀行貸款,無奈隻得把這“大德堂”賣了三十萬元以償債。
新買主是中日合辦的“東方文化事業委員會”,有文章稱,這是一所特務機構。若果真如此,那東廠胡同又可能恢複了大明王朝時的社會功能。抗戰結束後,日本人走了,這所院落又成了文化人的聚落,其中一位清名遠揚,他叫胡適。
出大門後,回到王府井大街,我不由自主地沿當年“大德堂”的後院牆北行了幾步。
此牆居然還保留著一段原貌,起始的一段是清末民初頗為時興的西洋式院牆,雕花裝飾與基礎均十分別致,隻是後麵改了模樣,平庸地順著胡同向西伸延。
驀回首,見一方紅色路牌在無言昭示:翠花胡同。
原來,這條並不起眼的細巷,就是北洋時代大名鼎鼎的翠花胡同呀!
雖不知翠花胡同深淺,但我知道,裏麵有一座當年熱鬧一時的宅子,即中國國民黨北京市黨部的辦公地。袁世凱統治後期,這條窄窄的胡同是危境,因為獨裁者取締了代表“暴民”利益的“亂黨”,密探、軍警們一定像他們的老祖宗魏忠賢公公那樣盡職地從事著特殊工作。幸自黎元洪執政始,黨禁解除,國共兩黨的北方大本營才重又活躍起來,成了北京國民運動的策源地。革命黨的黨部與大總統府邸比鄰而居,和平共處,國內民主政治才漸漸複蘇。隻是,好景不常,到了奉係巨頭張作霖入主中南海後,國民黨與共產黨都成了罪在不赦的“赤黨”,國共兩黨的北方領袖徐謙、李大釗等人悉為政府通緝犯,市黨部被查封,翠花胡同才複歸無聲無息。
因天冷,翠花胡同行人稀落,正好可由我細細覓找八十多年前的曆史遺痕。
果真是蒼天不負有心人,在那段碩果僅存的民國原貌的牆腳處,我極意外地發現了幾個模糊的刻字。俯身辨識,十分難解,但待我把地下的積雪搓上那塊小碑後,那幾個字便逐一變得清晰起來。
這幾個字出現在這個位置上,真正是這所曆史名宅的注腳:
黎大德堂界址
其中,“黎”與“址”兩個字已經被後來修複此牆時的水泥抹得看不太清楚了,“德”勉強可識。
識“德”難,而識一個汙爛時代追求“大德”的故人。尤其難。
(李潔,《文武北洋》,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4年1月版)
四、黎元洪家族世係簡表
五、黎元洪家族年表
1864年(清同治三年)10月19日,黎元洪生於漢陽,字宋卿。
祖籍江西豫章,世居湖北黃陂。
1869年(清同治八年)六歲
開始接受啟蒙教育。
1873年(清同治十二年)十歲
入私塾就學。
1877年(清光緒三年)十四歲
與吳敬君訂婚。全家遷往天津北塘,吳敬君隨往。黎元洪在北塘隨塾師李雨霖學習。
1878年(清光緒四年)十五歲
7月23日,幼弟元澤出世。12月18日,母陳氏病故,黎家陷入困頓之中。黎元洪輟學在家收拾家務,照看幼弟。
1880年(清光緒六年)十七歲
父親黎朝相續娶北塘崔氏。
1883年(清光緒九年)二十歲
黎元洪考入天津北洋水師學堂,入管輪班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