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明天老地方見。”葉理掛上電話。
他本來打算去警察局見一見昨天襲擊他的那個男人,但是此刻,因為這個電話,他臨時改變了主意。
十五分鍾後,葉理將車停在了愛知醫院的停車場上,快步來到神經科。
值班的張醫生認識他,站起來接待:“葉先生,怎麼今天來?瞿醫生不在。”
就是知道他不在才來的,葉理直接地問:“我的病曆呢,我想看一看。”
張醫生麵露難色:“對不起,瞿醫生……”
“我要看我自己的病曆。難道我沒這個人權?”葉理語調平穩,但眼光尖銳。
張醫生從沒見過溫順的葉理這個樣子,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
“您是值班醫生吧?我要求看本人的病曆。”葉理再次說,“如果連這種小事你都作不了主,那我隻好找院長了。”
張醫生有些神慌,哼哼哈哈了半天,勉強道:“那……能不能先讓我打個電話?”
葉理麵無表情,但也沒有反對。
張醫生匆匆忙忙撥了一串號碼,葉理知道他想打瞿修的手機,可惜瞿修周末從不開手機,他曾對葉理說過:“為什麼要連休息日都不得安寧呢?”
果然,張醫生連撥了兩遍,沒有接通,他想了想,又撥了另一個號碼。
這一次想來是打到瞿修的家裏。這麼早的時間,他本來應該還在家裏的,不過葉理卻清楚地知道他不在,因為雖然剛才曼湘電話中的那個男人聲調模糊,隻輕輕“喂”了一聲,葉理仍然能夠辨別出那就是表哥的聲音。
張醫生握著話筒呆立,葉理冷冷地問:“我還要等多久才能看到自己的病曆?”
十五分鍾後,葉理帶著自己的病曆影印本來到本市最大最權威的維康醫院,找到了神經科的主任,一位頭發花白的姓林的教授。
看完全部的病曆後,林教授緩緩道:“這個治療方案相當有水平,而且很正確,從效果上來看也很理想,你現在已經恢複了正常生活的精神狀態,可見治療是成功的。”
葉理問:“最初的診斷是完全性失憶,難道隻有三年的時間,我就可以恢複到完全記得從小到大的事情嗎?”
“在治療過程中,並不是所有的記憶都是由患者,也就是由你自動回憶起來的。因為你有可能隻零散恢複一些片段,而這些片段有時反而會導致精神更加紊亂,所以人工輸入與引導是必要的。”
“用什麼手段?”
“可以由熟悉你全部生活的人,給你按順序講述以前的事情,看以前的照片、日記,或其他一些資料,再輔以必要的催眠,慢慢的,這些信息會和你自己回憶起的片段結合,變成一個完整的人生記憶。”
“有沒有可能,在我自己什麼也沒記起來以前,便開始人為地重建我的整體記憶,所有的信息,全部由人工輸入?”
“理論上是可行的。當患者症狀比較嚴重,比如說,連怎麼說話,怎麼走路都忘記了,這種情況下基本上很難由他自己回想起什麼東西。為了達到恢複正常生活的目的,可以進行係統完整的記憶輸入,但這個一般的醫生很難做到。你的主治醫生是……”
林教授又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病曆:“啊,是瞿醫生,我知道他,這個年輕人不簡單,如果是他的話,應該沒問題。”老教授責怪地看了葉理一眼,“你應該相信自己的主治醫生,瞿醫生完全有能力治好你。”
葉理淡淡一笑:“林教授,再麻煩你,請問怎樣才能區分出哪些是實質的記憶,哪些是人工的?”
“這個就比較困難,尤其是醫生做得較成功的時候。你沒必要弄明白這個,我相信縱然是人工輸入的記憶,資料也必然來自於你的親屬,那仍然是真實的,本來就應該存在於你的腦海中,隻是不幸被丟失了。”
“但我現在矛盾的地方,我記起的一些事情,和我記得的另一些事情,有些不一致。”葉理說。
林教授有些吃驚:“有這種情況?一定是你的親屬在提供資料時出了什麼差錯。你來這裏躺著。”他指了指一張長椅,葉理依言躺了上去。
“現在隨便講點什麼事情給我聽。”教授說。
葉理閉上眼睛:“……我……我一直生活在離島,後來受了傷,就再也沒回去過。我家是島上比較殷實的家庭,有一定的地產。”
“有什麼樣的鄰居?”
“鄰居是三口之家,有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女兒。”
“她長什麼樣子?”
“很可愛,喜歡梳兩隻小辮,愛玩。”
“描述一下她在你腦海中的影象。”
葉理努力了很久,半晌方道:“……沒有……我隻記得所說的這些,沒有影象。”
“那說說你家在離島的房子的樣子?”
“牆很高,是青瓦的,朱紅的大門。這個有影象。”
“推門進去呢?”
“……推門……不知道……但我知道家裏有三進院落,一間主屋,兩排廂房。”
“印象都是靜態的?”
“是。”
林教授沉思了一會兒,道:“我初步判斷,你這段記憶都是輸入的。你家裏的樣子,應該是有人拿照片給你看,所以你的印象是一幅幅不同方位的畫麵,而沒有動態的空間移動記憶;鄰居小女孩的存在,是有人告訴你的,可能因為沒有她那個年紀時的照片,所以你根本沒有任何影象記憶,隻記得文字化的描述。但這個不要緊,它不影響你目前的生活。你說說看什麼地方令你覺得矛盾困惑?”
葉理坐直了身子,默然半刻,抬頭笑了笑:“也沒什麼,隻是有些事情隻有框架,記不得細節,所以心裏疑惑。”
林教授朗聲笑道:“這個很正常,人工輸入的記憶再完備,也不可能包括所有細節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相信自己的主治醫生,保持心情開朗,不要計較細小的部分。畢竟對你這樣一個年輕人來說,以後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葉理點點頭,站了起來,向林教授鞠了一個躬:“謝謝您。您給了我很大的幫助。”
林教授拍拍他的肩,微笑道:“我就是做這個的,謝什麼。記得要配合自己的醫生治療啊。”
葉理答了個“是”字,告辭出來。
走在醫院安靜狹長的走廊上,葉理腦中一片混亂。既然整個記憶都有可能是被人為輸入的,那麼他也就可能真的不是葉理,但這個結論無助於他理清目前所有的迷團。他仍然不明白發生這一切最根本的原因是什麼。
恍恍惚惚上了電梯,又恍恍惚惚走出來,走著走著,葉理突然發現自己走錯了路,沒有下樓,反而上了不知多少層樓,走到一個陌生的病區。急忙四處找電梯想要下到底層去,轉悠著拐了個彎,看見幾個穿黑西裝的男人站在走廊上,好象在守著某一個房間。葉理正想過去問一下路,那幾個男人中的兩個突然衝過來,一邊一個抓住葉理的胳膊,厲聲問道:“你是幹什麼的?”
葉理有些生氣,猛力掙紮,卻被牢牢按住,他正想大聲呼救,男人們守衛著的那個房間門被打開,一個發絲斑白,氣度雍容的老人走了出來,看向這邊。
葉理心頭一跳。他認識這個老人,或者說他認得這個老人。那張臉,那個身影,曾在電視上、雜誌上都見過,不是極為重要的場合,他一般不會出現。作為政界巨頭大老,這個老人不僅掌握著這個城市,還可能影響整個國家的走向。
認出老人後,葉理停止了掙紮,看來自己是走到禁區來了,以這個老人的身份,有陌生人闖入,也難怪他的保膘如此謹慎。
正想著如何解釋,令他相當震驚的事情發生了。老人一看見他,立刻張開雙手,滿麵笑容地走過來,擁抱住他,嗬嗬笑道:“好孩子,你是來看我的?人老了真是沒辦法,明明沒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隔一段時間還是被他們強製拖來檢查什麼的。”
葉理呆呆的,一時說不出話來。老人用雙手握著他的肩膀,捏了捏,皺眉道:“真的瘦了好多,年輕人要小心,千萬不要比我這個老頭子早死啊。”
這時葉理已經過最初的震驚,慢慢了解是怎麼回事了。他既然認得這個老人,自然知道老人的姓氏。
老人姓喬。政界風雲人物,喬震。
原來京生,真的是很有背景的一個人物,難怪瞿修當初見了他的名片,嚇了好大一跳。
“不過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啊?暗紫都還不知道呢,誰帶你來的?京生還是歆歆?”喬震挽著葉理的手臂,帶他到房間裏坐下。立即有人送上冒著氤氳熱氣的綠茶,葉理輕輕啜了兩口,問道:“喬先生,您認識的人,是冉冉吧?”
喬震微微一楞,,但隨即釋然而笑:“看到你實在是太高興,竟忘了京生說過你現在情況有些不妥,如果介意叫你冉冉的話,我不這樣稱呼也就是了。”
葉理搖了搖頭,淡淡道:“我現在已經不想計較這個了,叫什麼並不重要,關鍵是怎麼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誰。”
見他神色黯然,情緒低落,喬震慈愛地將手放在他肩上,用長輩關切的口吻道:“這些事情急不來的,先把身體養好,看看你瘦成什麼樣子。既然來了這裏,就讓京生給你安排全麵檢查一下,該治療的該進補的,不能拖。對了,你還沒說誰帶你來的呢?”
葉理笑了笑:“我隻是走錯的路,誤打誤撞的,就遇見喬先生了。”
喬震立即板起了臉:“這算什麼?不許這樣叫,和以前一樣,叫喬爺爺。”
有人輕輕敲了敲門,喬震高聲道:“京生嗎?進來吧。”
門打開,果然是喬京生,沉穩地笑著,看見葉理,抬手打了個招呼,好象一點兒也不意外。
“爺爺,護士今天又告狀了。”京生坐下來,咳了一聲沉下臉,“你有什麼好說的?”
喬震不自在地吹吹胡子,躲避著孫子的目光:“你這是幹什麼,人家冉冉在呢,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京生挑了挑眉,隻是無語地看著爺爺。
“……呃……那個……其實隻是……”喬震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你看冉冉的臉色……你安排個檢查給他……”
“已經安排了。”京生淡淡的說,“順便也給您安排了一個,您是想陪冉冉做做檢查呢,還是在這兒跟我聊聊天?”
喬震當然不想去做檢查,但更沒膽單獨與孫子“談心”,兩相比較取其輕,乖乖站了起來。
“不用了,我沒什麼不舒服……”葉理剛推辭了一句,四道目光一起射過來,硬生生逼退後半句。
維康醫院基本上算是喬氏家族的私有產業,喬京生在這兒的權威比院長還高,他安排下的檢查任務,自然非常受人重視。
葉理的身體其實並沒有什麼毛病,隻是近來因情緒原因吃不下飯,有些營養失調。一係列冗長煩瑣的檢查一個接一個下去,連好耐性的他都覺得心煩,很能理解為什麼喬震一門心思想躲開。
照完腦電波,醫生客客氣氣送他出來,指給他去放射室的路徑。走下二樓的台階,剛一轉彎,就聽見一個活潑可愛的聲音叫道:“冉冉哥!”
還未回頭唇邊已浮起微笑,張開手接住少年撲過來的身體,柔聲道:“你來看爺爺的?”
“嗯!”小恐龍點著頭,“來看爺爺,結果被堂哥捉住也做檢查。他是檢查狂人,最喜歡的事就是捉著身邊的親戚朋友,挨個兒從頭到尾從皮膚到神經查個徹底,每次見他什麼毛病都沒給我查出來,還真是覺得挺對不起他的。”
葉理忍不住笑出聲來,“傻孩子,京生是擔心你嘛,別不識好歹啊。”
喬歆皺起漂亮的小鼻子笑了笑,“我知道的,所以很聽話呢。剛剛他說你也在做檢查,我們就一個科室一個科室找過來,終於找到了。”
“你們?”葉理有些驚詫,側過頭一看,高大溫柔的年輕人就站在他身邊,微微向他笑著。
“冉冉哥,你檢查完了嗎?暗紫哥請我們吃飯!”小恐龍興奮地說。
“還要照X光,”葉理努力忽視自己沐浴在那深情目光中的異常感覺,把注意力拉回來,“如果我蹺掉不檢查的話……”
“千萬不要!”青年和少年同時出聲反對,“被京生發現了很恐怖的!”
抿起嘴一笑,盡管不明白為什麼,但這個他也知道。就是因為很清楚膽敢拒絕喬京生檢查命令的可怕性,所以他才會聽話地一項接一項地查啊查啊,半句也不敢抱怨。
“來,我們陪你去。”暗紫伸出手輕輕扶在他胳膊上,既不會太親密到讓路人側目,又明確地表示出他倆的關係絕非一般。
放鬆身體,抬頭向他笑了笑。不管這個人是不是弟弟,是不是情人,他應該都算一個與眾不同的存在吧。
喬歆蹦蹦跳跳在前麵。暗紫守在身邊,小心翼翼不讓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流碰到他。
蘇冉,他真的是一個好幸福的人。葉理有些心酸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