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錄影帶,用車裏的小電視放給葉理看,當場笑得他半死。小恐龍的父母顯然愛子心切,從嬰兒時期起便開始不停地在拍,這一卷是6歲時拍的,畫麵上粉妝玉琢的小男孩玩水,倒栽蔥進了水池子,兩隻小腳撲騰撲騰,一旁的少年應是喬京生,他很冷靜地將掛在池邊的兩條腿也撥進了水池,原來歆歆早已會遊泳。還有一個片段是婚禮,喬歆當花童,搶新娘風頭不說,禮成出教堂時還提著裙擺跑到了前麵,害新娘踩到自己裙子,與新郎跌作一團,讓婚禮更是一片笑鬧聲。暗紫有跟京生複製全套,從3歲到現在,喬歆的人生軌跡每一步都有跡可查。暗紫答應葉理以後一卷一卷帶給他看、害他每天還真都有點期待。
周五的下午,葉理在下班後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到了一家咖啡廳,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來,翻開一本財經雜誌。
約十來分鍾後,一個留著很有精神的短發的青年男子來到了桌邊。
葉理放下雜誌。
“是葉理先生?”
“是,你是吳先生?”
“是,”男子笑了笑,“叫我吳棟吧。”
“請坐。來杯咖啡吧。”
“好。”
葉理招手叫侍者送來一杯咖啡。吳先生坐下來,遞過一個紙袋。
“這是敝所收集到的所有資料。”吳先生看著葉理的眼睛。“葉先生是第一位聘請私人偵探來調查自己的人,一個月前接到電話時我還真嚇了一跳。”
葉理淡淡一笑,沒有答話,拿出紙袋裏的資料一頁頁翻看。一部分是出生證明影本、學籍變遷、居住地的更改、工作簡曆,這些都和自己所知道的沒什麼差別,另外是所有的病曆資料,包括門診和住院的,大都是小病,隻動過一次盲腸手術,這個葉理不記得,但仔細想想,腹部確實有一條疤痕。
“我三年前出過車禍,怎麼沒有相關的病曆?”葉理問。
“這正是我想跟你談的。我在離島聖聲醫院的入院登記簿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時間是三年前的七月二十八日,登記號為276號,但檔案裏卻沒有這個號碼,顯然有人抹去了你在此入院的所有記錄,隻是一時疏忽忘記塗改登記簿。然後你轉院到了愛知醫院,在那裏你的檔案是加密的,我隻想辦法看了看,沒能影印一份出來,基本上都是傷後複健的病理記錄,你的主治醫生是……”
“瞿修。”
“啊,我忘了,這個你當然應該是知道的。”
葉理攪動著咖啡杯裏褐色的液體,沉思不語。
“還有一樣東西,我應該找得到,但我卻未能找到,所以我判斷它應該是不存在的。”吳棟繼續道。
葉理抬起頭:“對不起吳先生,我現在沒有心情猜啞謎。”
吳棟嘿嘿一笑:“我指的是車禍記錄,如果您的入院原因是車禍,那麼交通事故處理記錄是一定有的。”
“結果沒有?”
“沒有。”
“你的結論是……”
“你受傷的原因……不是車禍。三年前的七月,也許發生過一些什麼,但絕對不是車禍。”
葉理抬手掩住自己的嘴巴。
“你以前一直在離島居住和工作,受傷後才搬到本市。如果去離島調查的話,可能會有更多的線索。不過因為時間太緊,我沒有去。葉先生是否願意聘用我繼續查下去?”
“好。”葉理簡短地說,遞過一張支票,“這是你這次的酬金,請把葉理……呃……把我受傷前的所有情況調查出來,越詳細越好。”
吳棟用指尖拿過那張支票,看了一眼,收進懷中。拿了外衣站起身,微笑道:“請你放心。本所一向以顧客至上,一周後我們再見麵。”
偵探走後,葉理又坐了一會兒,喝完冰冷的咖啡,將桌上的資料收進公文包裏,走到街上。
天色已有些黑了,因為已告訴父母今天不回家吃飯,所以葉理打算就近找個地方解決晚餐。
街上行人與車流仍然很多,葉理走過天橋,準備到對街的一家粥品店去。一群男孩子笑笑鬧鬧地從橋下的一家影音店追打而出,差點撞在葉理身上,他趕緊側身讓開。
“葉大哥!”一聲清脆的叫喊後,少年群裏飛撲出可愛的小恐龍,摟住了他的脖子,“暗紫哥說你討厭我,所以都不來我那裏玩!”
葉理失笑,擰了擰紅潤的臉頰:“你信嗎?”
喬歆搖了搖頭,全身發散出爽朗的笑:“那你來玩吧,我要吃你做的小籠包子,好想吃哦。”
葉理一笑未答,問道:“在跟朋友逛街呢?”
“是啊。”喬歆帥氣地一揚頭,“他們都是我哥們,你們過來,叫葉大哥。”
其實喬歆是這一群裏個頭最小的一個,但看氣勢,倒頗像個大哥大。這幾個體格健壯的男孩走上前,還算禮貌周全地叫了一聲:“葉大哥好。”
葉理點頭回禮。這個歲數的少年,應該這個樣子才正常吧?象暗紫那樣早熟的,恐怕不多見。
心頭突然咯噔一下,少年時期的暗紫?這個印象又從何而來?
“葉大哥——”喬歆扯扯他的袖子,“你怎麼啦?”
葉理回過神來,安撫地笑了笑:“沒事,你快跟朋友去玩吧,恐怕等會京生就會來電話催你回家了。”
“那葉大哥你……”
“我也要回去了。小心別玩的太瘋啊。”
喬歆點點頭,甜甜地一笑,又撲上來抱了他一下,轉身招呼站在一旁的朋友:“走,我們去打電動!”
少年們歡叫著向葉理揮手道別,推推搡搡地走開。
葉理也繼續前行,剛走了兩步,一個人快速向他衝來,將走在前麵的行人撞得東倒西歪,手中寒光閃閃。葉理本能地將身子一側,腰側的衣服被嚓地劃開,感覺中刀刃是貼著肌膚掠過去的。
旁邊有女人尖叫。那人穩住前衝的身子,再次轉過身來,直直麵向葉理。
扭曲的麵孔,充血的眼眸,就是那日掐著他脖子聲稱要殺他的男人。
揮動公文包倉皇擋開第二次刺來的利刃,葉理已經立足不穩,跌坐於地。寒光再次毫不留情地直斬而下,這次卻被小公牛一般直衝過來的少年撞開。
喬歆緊緊捉住男人握刀的手臂,幾個男孩一湧而上。那男人雖然壯碩,但七八個身強體壯的大一男生又豈是好對付的,被狠狠地壓在了地上。
喬歆抽身出來攙扶葉理,一迭聲地問:“怎麼樣?傷到沒有?”
葉理搖頭,扶住喬歆的胳膊站起來。警察已經趕到,一幹人等全部帶往警局。
一個臉色有些青黃的警察來錄口供,可是被害者一問三不知,凶犯隻會翻來覆去地說:“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一群青春活潑的目擊者反而最是聒噪,爭先恐後向他描述凶犯是何等殘暴,而他們又是如何奮勇將其製伏的,吵得他頭大如鬥,隻想發脾氣。
十分鍾後,蘇暗紫與喬京生雙雙趕到警局,一人手裏拿著一件大衣,顯然是被喬歆通知來的,隨行的還有一個律師,一進來最先說話的就是他,義正言辭地要求羈押凶犯。
暗紫將大衣披在葉理肩上,查看了他腹側被劃開的衣服裂口,臉色雪白,全身顫抖,使得葉理不得不將他抱在懷裏安慰,倒好象他才是那個遇襲的人。
從警局回家的路上,暗紫開著車,時不時轉頭過來看他,臉色仍是發青。喬歆在後座已倒在堂哥懷裏睡著,京生帶來的那件大衣正蓋在他身上。整整二十分鍾的路程,沒有一個人說話。
到了葉理家的小區門口,暗紫停下車,陪著他一起上樓。在家門口前的樓梯口,葉理突然覺得腳有些發軟,扶著欄杆坐在台階上。
暗紫單膝跪下,將他緊緊抱在懷裏,緊得讓他快透不過氣來。
“那個人是誰?你知道嗎?”葉理問。
暗紫把下巴壓在他頭頂上,搖著頭:“你沒有這樣的仇人,我是說……冉冉沒有……”
葉理深深吸了一口氣,頭有些暈暈的。自那個暴風雨之夜後,一切都仿佛被顛覆,而仇人偏選在這個時候打上門來,委實讓人招架不住。
“冉……小理,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代你解決這件事。”
葉理無表情地緩緩抬眼看他,道:“既然是葉理的麻煩,葉理自己可以解決。”
“可是……”暗紫急急地想說什麼,被他用手捂住了嘴。
“我累了,你也快回去吧。”葉理淡淡一笑,站起身來到門前,拿出鑰匙。
暗紫從後麵環抱上來,在耳後印下一個吻,久久不願放開。
葉理打開了門,抬手輕輕拍了拍伏在自己肩上的男人:“我要進去了。”
暗紫鬆開手,後退了一步。門慢慢闔上,他呆呆站著,直到聲控的樓間路燈熄滅。才在黑暗中一步步走了下來。
喬京生抱著喬歆一直坐在車裏等著,一看見暗紫坐進來,便問道:“他不許你插手,是不是?”
暗紫緊皺眉頭:“冉冉在想什麼,我從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現在,我真的不懂這是為什麼?”
京生歎息了一聲:“我已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因為他現在不是冉冉。”
“可他明顯已經開始相信自己是冉冉了,為什麼不可以把一切都交給我處理呢?”
“暗紫,對於冉冉來說,你既是情人,也是家人,他撫養你長大,恩情深厚,愛意深厚,無論你為他做什麼,他都可以坦然地接受,因為他知道自己當之無愧;可葉理不一樣,他認識你不到兩個月,他拿不準自己是否和你有關係,他沒辦法就這樣把自己的問題,交到你手上來處理。”
暗紫把十指插進頭發裏,讓滾燙的額頭貼在冰涼的方向盤上,暗啞地說:“可現在我真的很擔心,也許我可以想辦法保證他的人身安全,但是……他現在精神壓力那麼大,又偏偏不肯讓我分擔一些,我怕有一天萬一他受不了……”
京生伸手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你這才叫瞎操心呢,他可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以前多少難關,他哪一次低過頭?我爺爺就說過,別看冉冉身子單薄,可這世上找不出什麼東西,能夠壓彎他的腰。雖說目前情況有些特殊,但隻要他骨子裏還是冉冉,是不會那麼輕易就崩潰的。”
暗紫長長吐出一口氣,回頭看了京生一眼,感激地笑了笑,還沒說話,沉睡的喬歆突然動了動,呢喃兩聲,模模糊糊地問:“……哪裏……是……”
京生撫摸著他的前額,小聲道:“睡吧,還沒到家呢。”
喬歆揉了揉眼睛,人似乎還沒清醒:“……好黑……”
暗紫立即把車內燈打開,京生哄道:“別怕,我在你身邊呢。”
歆歆坐起來,甩了甩頭,迷茫地看看堂哥,喃喃地說:“可是你不會一直在我身邊,我總要變成一個人的……”
京生怔住,暗紫伸手來揉了揉小恐龍的腦袋,笑道:“怎麼突然說這麼成熟的話,瞧把你堂哥給嚇的。”
喬歆好象清醒了一點兒,歪著頭四處看看,問:“冉冉哥呢?他已經回家了嗎?”
“是啊,我現在送你們回去吧。”暗紫看了仍在發呆中的京生一眼,發動了車子。
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煩惱。
冉冉的事情無論如何艱難,總還可以解決,可是歆歆的事若是真的,恐怕誰也無能為力。
第二日一大早葉理就梳洗整齊,雖然一夜淺眠難免讓人委頓,他還是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
葉父從房門伸出頭來:“理兒,這麼早就出門?”
“我有事,爸,您再睡一會吧。”
葉父笑了笑:“去吧去吧,你平日上班,今天周六,是該好好陪陪曼湘。”說完就回房去了。
葉理不由在客廳怔住,他這才想起差不多有一個星期沒有聯絡未婚妻,不由心生愧疚,忙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電話響了七八聲後,一個男人接起來,模模糊糊地“喂”了一聲。
葉理嚇了一跳,忙扣下話筒。真是的,又撥錯號碼。在腦中重新回想一遍,小心仔細地一個一個按下數字鍵,這次隻響了兩聲就有人接。
仍然是那個男人,語調啞澀,顯然是被吵醒的。
葉理不是傻瓜,他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握著話筒,一時說不出話來。
電話那邊的居然也是一個聰明人,一陣靜默後,他把話筒交給了身邊的人。
“理?”曼湘的聲音急切地響起,“你聽我解釋,是我的同事,昨天晚上有些事,借住在我家客廳沙發上……理?你在聽嗎?”
“我在聽,”葉理平靜地說,“對不起這麼久沒有聯係你,我最近也有些事情,吵醒你同事真不好意思。”
曼湘似乎舒了一口氣的樣子:“理,你別胡思亂想,我愛你。你今天過來嗎?”
“不了。我就是打電話告訴你,我今天走不太開,真是抱歉。”
“沒關係,工作要緊嘛,明天一起吃晚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