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9.12.25
上海市,青浦區,地點未知
Phate聽說過一個奇妙的比喻:什麼叫量變引起質變?
從一個長滿頭發的人開始,一根一根地拔頭發。由於拔到一根不剩肯定是禿子,所以在中間的某一個、拔掉一根頭發的時刻,這個人從“不是禿子”變成了“禿子”。
她所在的工作地點,也經曆了類似的情況。
沒人知道從何時起變成這個樣子的。
幾年下來,路上行人不是斷了魂就是縮進了小窩。建築、道路、車輛都刷上了歲月的憔悴。本來Phate從站點出來透風時,人少車少,總能帶來一股舒暢的感覺;但是引發質變的一瞬過去,這種舒暢就蛻變為一種孤寂,一種說不出的憋悶。
不僅如此,她們站點的掩蓋設施靠近一片上海郊區的“釘子戶”社區,其破敗頹圮,像是正在經曆兩百年前的戰火紛飛。可是,在那些爛泥牆的內部,卻又是先進的培養缸、電子產品、這種反差體現出一種荒誕不經的諷刺。
今天的Phate也和往常一樣,帶著那些挪一下腿都等於判死刑的懶癌晚期同事出去散步,保證他們最基本的身體健康。
和以往不同,今天的日子比較特殊:聖誕節。中國是不過聖誕節的,但是造聖誕樹、送禮物儀式等似是而非的習慣還是傳承了下來。現在站點內的一行人就在戶外搜集各種素材,回站點內搭一個聖誕樹,象征性地慶祝一下。
“我們真的要找一堆破銅爛鐵搭個樹自娛自樂嗎?這完完全全就是浪費時間!”研究員Aaron沒走幾步路就氣喘籲籲,開始抱怨。
“是啊,這跟我們基金會的工作沒有任何關係,我們直接接入麥宗網絡去數據層送禮物,不比這爽一百倍?”另一名研究員Rebecca也隨聲附和。
“給我閉嘴。就憑你們現在這挫得一逼的體質,還滿腦子想著怎麼去數據層浪?別吧。”Phate沒好聲氣地駁斥道。
根據以往的經驗,找齊搭聖誕樹的材料要花兩三個小時:首先是合適大小的樹,這個倒是不難,站點內有培養一些現成的樹木,挑一棵砍下來就行;然後是導線和燈泡,這是重點,Phate規定不允許拿站點裏麵的東西,必須去外麵拾荒,或者去店鋪購買才行。
這個規定剛下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們的站長是不是腦子裏缺根筋,想出這種毫無意義又浪費青春的活計。但當他們真的身體力行去做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體會著一種奇特的東西。
人歸於自然的屬性。
這是虛假的網絡裏不會有的,再聰明的人工智能也無法施舍的。
他們是人類,是大自然的造物。當這些基金會員工撫摸一棵親手培育的樹、吻一次黃沙拍遍的慘淡大地、啜飲一口久疏問候的湖水、與一群鳥兒隨蕭瑟的風共舞,他們才會把那混賬一般的異常世界,暫時拋在腦後。
看著自己的員工們拿著鏟子在土裏挖寶貝,去沒人值守的店鋪裏老老實實刷臉付賬拿貨,很唐突地,Phate再度開口。
“生於自然、死於自然,這是人類的命。記住了。被一個雕像掐脖子、被哭唧唧的暴躁夥計追殺,那也僅僅是肉體被打敗了;但如果哪天你們選擇加入麥克斯韋宗,舍棄肉體,機械飛升,那被征服的就不是肉體,而是靈魂。”
“……呃,站長,你這說的好肉麻。”Aaron不禁吐槽,“以前你可沒這麼會說話。”
“嗬嗬,”Phate往回瞪了一眼,“不過嘛……確實受了一些人影響就是了。”
一陣陰濕的西北風吹過,把眾人都刮得一哆嗦。
2119.12.25
上海市,嘉定區,Site-CN-133
都準備好了。
小小的辦公室裏,桌椅都被挪開,圍出一個大圈,正中間是研究員們製作的聖誕樹:幾十顆LED燈被五顏六色胡亂拚接的導線連在一起,掛在樹上。接通電源,“啪啪啪”幾聲,五六顆老舊的燈被短路,電弧徑直穿了過去。然後Phate將門窗關上,房間的大燈也關上,整個屋子都陷入了黑暗。毫無生氣的單色光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像是大家要執行什麼邪教儀式。
“缺了一樣東西,”Phate說道,“最上麵要一顆伯利恒之星,去哪裏了?”
“沒找著……”一名研究員低頭認錯,“以前都是我來負責找星星的,但今年這一次,好像賣星星的那個店鋪沒貨了,去年我去拿的時候就已經沒剩多少了,店主應該也是擺爛了,一年都沒進貨。然後這東西除了我們……也沒別人用,所以其它地方也找不到。”
“這都不是問題,實在不行拿些鍍金的紙現剪一個。”Phate說。
“我倒是有個主意:就拿站長之前給我們研究用的發箍怎麼樣?”Aaron不知從哪裏掏出了Phate曾經研究過的那個發箍。那個由Resh帶來的,被破碎之神教會創造,毀滅一整個平行世界人類思想的災禍之源,現在正閃閃發藍光,躺在Aaron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