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個多時辰,龍兵來報,火已經滅了。災民們急忙都回去檢視情況。袁度與崔元之也跟著往西柵而來,眼前的景象令他們大吃一驚,整條西柵老街幾乎被燒光,隻餘下片片焦土,段段殘垣,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那些逃出來的和救火的鎮民一個個灰頭土臉,癱坐於地,到處是歎氣聲。夾雜著小孩和婦女的哭聲,嗚咽聲,亂成一團。
崔元之卻不停步,一直就往西奔去。袁度怕他出事,忙跟了上去,沿著街跑了大約數十丈,看到崔元之跪倒在青石板上,那裏原來是富源當鋪,而如今也是牆倒梁塌,化成焦炭。袁度上前,見崔元之雙眼發愣,呆呆地望著前麵的廢墟。袁度順著他視線望去,那斷壁之下有幾塊燒焦的殘骸,看來崔老板已不幸遇難。
崔元之呆了一陣,站起身來,走過去,將身上的錦衣展開,鋪在地上,然後一塊一塊將焦黑的骨殖撿起,包好,捧在懷中,其間未發一聲,但也未掉一滴淚。袁度見他神情恍惚,知道是刺激太深的緣故,怕他鬱積在胸,忙道:“崔兄弟切莫太過悲傷,令祖在天之靈恐怕也不願見到你這樣子啊。”崔元之聞言慢慢轉過頭來,望了袁度一眼,眼眶盡是赤紅之色。
袁度怕他想不開,忙又道:“邢前輩飛升之前曾說過,將有場大變故,怕指的就是現在吧?既然是命中注定,你也別太難過了。”崔元之搖了搖頭,低聲道:“爺爺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如今他也離我而去。我……”
正說間,忽然袁度“咦”了一聲,朝西麵跑了過去,來到一所屋前,蹲了下來,似乎有所發現。崔元之也慢慢地跟了過去,隻見那邊圍了不少龍兵,屋角蜷著一個人,被燒的焦黑,一手拿著一根長條形的黑炭棒,一手緊緊握著拳頭。
袁度見那人手指上戴了一個扳指,被火熏得漆黑,彎下腰去擦了擦,露出了裏麵的藍綠之色。
“這個掐絲琺琅扳指,鎮上隻有一個人有!”一個龍兵狠狠地盯著那人,口中狠狠地說道,“就是那個無惡不作的混混李二!居然喪盡天良,燒了一條街,害了這麼多人,死有餘辜!”
袁度卻心中有疑,他將李二的屍骸翻轉過來,麵朝上,將嘴撬開,細細察視,見整個口腔內都是黑灰,乃是活活被燒死。他想了一會,說道:“縱火之人難道就沒有想好躲避之策,會被燒死在這裏?”
“一定是最近天氣幹燥,一點火星立刻就釀成大火,來不及逃跑,結果作法自斃!”龍兵們兀自恨恨不已。
袁度想了會,拉著崔元之走到角落無人處低聲道:“李二沒有那麼大本事!我們所看到的那個紅球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而且此火必有古怪,火起之時已是天亮,居民肯定有足夠時間逃出,豈會全都葬身火海,一個不剩?你看這封火牆也沒有起作用。”
原來小鎮的民居多為木結構,連成一片,一旦一家失火,極易蔓延,因此往往在每隔數家便砌一座高大的封火牆,用青石作基,磚泥夯實了,塗成白色,頂上再鋪上黑瓦。若是鄰家失火,隻要火焰不超過封火牆,這邊便無虞。而如今整條街都被燒遍了,封火牆別說是防火了,就連阻緩一下火焰的蔓延的作用都未曾見到。崔元之聞言,顫聲道:“除非是各處同時起火,因此才會焚了整條街,怕這紅球是有人用的邪術。若真是這樣,我必將他揪出來碎屍萬段!”
“這李二隻是個替死鬼而已。究竟是何人要焚毀整條西柵?”袁度說道,“從西高橋起到植材學堂,一共是四百八十三戶人家,這裏都是尋常百姓,也不會得罪術派之人。若要真的報複,也隻須焚一家一戶,蔓延不多,如今卻燒了一片,難道是為了掩蓋什麼?”
崔元之聽得袁度如此說,咬牙道:“這也忒殘忍了些。究竟是哪個邪魔妖人,竟害了這麼多無辜之人!”袁度心中卻道:“如今這鎮上有術之人,除了我與崔兄弟以外,隻有張氏兄弟了,難道是他們來此縱火不成?”又轉念一想,“龍虎山應不會做如此傷天害理之事,縱火犯當另有其人。”
正想間,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西麵傳來:“阿彌陀佛!蒼生有劫,善哉善哉!”袁度與崔元之循聲望去,見一老僧身披袈裟,托缽站於西高橋上,口念佛號。龍兵中有認識的,忙叫道:“智南方丈,是福嚴寺的智南方丈!”紛紛上前拜見。智南緩緩走下橋來,他須眉皆白,身上的袈裟與緇衣上都綴滿了補丁,腳上也是一雙修修補補的芒鞋,雖然年紀很老,但看他走路的樣子,步履輕盈,倒像是一個年輕人一般。
智南來到袁度麵前,放下缽盂,合十行禮道:“原來杜施主也在此,貧僧失敬了。”袁度忙還禮道:“不敢欺瞞大師,晚輩實姓袁,單名一個‘度’字。去年冬天,要不是大師援手,晚輩早已經凍死在桑林中了。大師的恩德,晚輩沒齒難忘。”
智南微微一笑,道:“袁施主不必謝老衲,佛門常開,普度眾生,施主願意來白蓮寺,自然是與老衲有緣。見施主目露神光,不是尋常之人,敢問袁施主對此場火災有何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