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白伊便得了這麼一個妹妹,承了母親的美貌,可惜卻沒有她半分賢淑。小公主驕縱頑劣,在天宮中鬧出不少事端,仗著她母妃的麵子,天君總是忍忍就過去了。後來聽說她偷了一樣東西,天君震怒,下令要打死這個孽女。西王心腸慈悲,對天君說自己想要隱退避世,往人間昆侖一處修行,想把白衣帶在身邊陪著自己,也算是罰她靜心悔過。於是這百十年裏,白衣落在人間,天君也再也沒有召見過這個女兒。
小公主年紀小,隻頹靡了一陣,便求了西王母的準許來她白伊的昆侖大殿玩,姐姐姐姐地叫著,歡喜得很。小公主很喜歡她的銀釵鳳簪,她看也沒看便叫侍女一並裝在白玉匣子裏帶了去;她還特意張榜請了個高明的廚娘,每次做些小公主喜愛的吃食點心,遣身邊人送去;再或是請下界的小妖多留意著什麼廟會節日,到時候好帶著這個妹妹出去玩玩……白伊很喜歡這個妹妹,恨不得拿整個世界討她開心,生怕昆侖山太過清苦惹得小公主生活得不習慣。
那會子她調皮任性鬧出荒唐的事情來,白伊隻將它歸因於妹妹年紀太小,又沒有母親在身邊管教,雖然偶爾還是會頗為嚴肅地訓斥一番,但隻要小公主哭著提到自己的母妃,白伊便會無限傷感疼惜,將她摟在懷裏安撫著,到底是溫柔遷就的。就連身邊的侍女都說,每到小公主這裏,姑姑就像變了一個人。那樣嚴厲冷清的一個人,忽然就熱烈寬容起來。
慧明鏡裏風雲變幻,凡間混沌汙濁之氣愈漸強盛,白伊有些心憂,於是頻頻下界檢視,難得安寧平和,這百十年過得也是須臾之間,倒是疏忽了小公主。本來就很是想念,想著解決完這難纏的一樁,就馬不停蹄地趕回去看她,誰知她怎麼就摻和進了這場天魔之戰還被魔君抓了去做了俘虜。
白伊一雙眸子燒得通紅,她看不清離煜俊秀麵龐上輕浮的嘲弄,隻看見妹妹左臉上一道清晰的血痕,覺得心血翻騰上湧:“不管兩族有什麼恩怨,你何苦為難一個孩子!”白伊厲聲責問。
雪女孕育自天地,要說有半點人的溫柔性情,便全部來自那早已離世的鮫族大公主,說到底,她四海八荒妖神的名號,還是一步一步踏著枯骨得來的。雪女無情,於是世人論之殘暴,其實不若無情,隻是珍視太少,甚是疼惜。
那一仗贏得毫無懸念,魔君的金口之術於她來說毫無作用,而雪女之眼,則要萬千魔君將士定格風雪之中,寒冰自他們腳下升起,如流水般沒頂,被寒風卷噬著,大塊大塊地碎裂,又化為細碎的冰碴,灑在腳下的紅色花瓣上,八萬大軍頃刻化為灰土。魔君被定在坐騎上動彈不得,嘴唇青紫顫抖,無比震驚絕望。
最後的最後,魔君被迫交出了那萬顆未及煉化的妖心和驚魂未定的小公主,白伊手提七尺白刃,一步一步逼到離煜麵前,要徹底滅了他一族。忽然背後一涼,低頭一把流雲劍穿心而過,白伊長劍一偏,隻削掉他半隻手臂。她回過頭來震驚無比,隻見小公主站在身後,握著滴血的長劍,雙手顫抖。她指著白伊,恐懼憤怒:“妖精,天魔之戰關你何事?你有什麼資格救我?你憑什麼傷他?”
白伊一個嘴巴響亮地揚在女孩麵上,一口鮮血從她口中噴出。她沒有叫她姐姐,她叫她妖精,她問她憑什麼。
此刻已近無天光,白伊單膝跪地,手中長劍支持著顫抖的身體,大口大口地嘔出猩紅的鮮血,一雙眼睛看著麵前伏在地上的姑娘,怒火幾欲將其吞噬。天族有人想要靠近,白伊揚起一掌,那人立刻屍首分離。白伊隻覺得身體裏像是有什麼東西碎了,疼痛異常,她伸出右手,抓住少女纖細的脖頸,用力收緊,眼角有大滴清淚溢出,發瘋一樣:“為什麼,我問你為什麼!”
巫嶺上空卷起狂亂的風雪,將白伊和天族公主圍在其中,外人看得清清楚楚,卻沒有一個人敢靠近,場麵已經失控。
天外雪雕長鳴,眾人側目,混沌中望見一隊雪白的鳥群,為首一人坐在打頭一隻泛著銀光的神鳥背上,急急衝進雪陣一把扯起重傷失常的雪女扶在懷裏,看也沒看早已昏厥的天族公主,一陣風似的號令鳥群往西南方向離去。有人看清來人的麵容,稟告天君,那是昆侖山上司墨的妖姬,玉筆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