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伊端著案上的花名冊笑了半天,接過鬼君遞來的竹青色絲帕,掩了掩落在袖口的茶湯,盡量坐得端莊肅靜,卻又忍不住大笑:“墨染”她叫鬼君“你說那媵王怎麼沒有大筆一揮收了潁相夫人,年前死了丈夫,年初又丟了女兒,她豈不是最可憐的人。況且母女一同大婚相見甚歡,豈不是喜上加喜好事成雙!”
“胡說!”一旁沏茶的鬼君口中輕斥,麵上浮現一絲絲微笑“你若入了宮還是這般口無遮攔,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麼亂子,仔細看了別露下什麼。”
白伊樂得開心,晃當著雙腿把手中的冊子一扔:“這事情荒唐可笑得緊,倘若真是這樣逐字逐句地看下去,還不把我急死。你把自己知道的給我講全了便是。”
以墨染老媽子似的性子,任他講出來恐怕比冊子中記載還要詳細呢。於是白伊笑眯眯地端著一杯茶,給墨染騰出位置聽他絮叨地碎碎念。
原來城中的大戶人家並不願意把女兒送進宮中去,到家中女兒待嫁的年紀,或是早早定下親事,或是舉家遷出媵城,白伊心中疑惑,怎麼人人都是恐避之不及惹禍上身的感覺,於是插嘴道:“我怎麼聽說媵城富庶,隻有爭著進城沒有急著出城的呢?”
墨染撓撓頭發:“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潁家千金就是因為不願入宮為妃才自盡的,這會趕巧剛剛死在大紅花轎上,還沒進刀山下油鍋,這身美人皮保存的還算完整,就是這手腕上的刀傷太深,恐怕你得施個法術遮一遮。”說罷,揮手命鬼仆將那薄紙片似的人皮呈上來。
饒是與鬼君相熟時間再久,白伊還是沒法做到一邊吃著糕點品著香茗一邊談笑風生地評論麵前人皮的美醜。白伊皺著眉頭連連擺手,隻叫鬼仆將那白紙似的失了血色靈氣的東西端著,隔著老遠的距離看看。
姑娘果真眉目清秀,即使安靜地失了血色,卻還是可以想象到她活著時明媚靈動的樣子,隻是雙眉間似有一團黑雲,原是揮之不去的怨憎之氣。白伊出身昆侖冰雪,至清至純,自然對汙穢之物最為敏感忌諱“這張人皮髒了,我用不了。”白伊無奈。
墨染聽了,臉上並未浮現驚訝的神色,反倒早就料到一般。他想了片刻:“這也不打緊,畢竟媵王未曾見過潁女真容。若論及這雙似水含情目,四海八荒也沒有哪個比得過你的。隻要進得了王宮,一切就都好辦了。”
白伊聽了,自覺墨染這話說得很是中聽,於是老老實實地耐著性子打點一番,又朝他討了兩大本子的苦情戲,想等到宮中閑時好好參詳參詳。這才算算有點緊的時辰離了地府奔著那美人的遊魂去了。
媵王好色,世人皆知。白伊本就是四海八荒出了名的清消美人,即便是隱了額間煙火還是把媵王迷了個神魂顛倒死去活來,不出半月便被冊封為妃,位分僅居皇後之下。白伊側臥在寢宮的貴妃塌上,單手撐著插滿金玉發飾無比沉重的腦袋,吃著小幾上去了皮的葡萄,一旁侍女微微垂頭弓背恭恭敬敬地打著扇。
白伊隻覺心中一陣煩悶,這次下界倒便宜了媵王這個老匹夫,雖說自己推脫家父喪期未滿若服侍皇上恐有失大體有損國運,可被他時不時地摸上幾把揩個油什麼的卻總是免不了的,有幾次自己差點沒忍住想廢了他那雙爪子。除去此項,自己下界半月有餘,沒抓到惡妖不說,還惹來一幹後宮婦人的嫉恨,麵上姐姐妹妹的親熱,背後想盡了陰招算計,平白擾了自己的清夢,簡直可惡。
想到這,白伊不覺怒從心中起,抬手掃落了桌上的酒盞果盤,鬧出了好大的動靜,一旁的侍從見此情形立馬慌了神,撲通一聲跪下身去,正要磕頭請娘娘息怒,門外跑來進一個慌裏慌張的丫頭,急火火地跪在白伊麵前稟報:“娘娘,賢妃斃了。”
要說皇帝的女人那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偏妃,雖說媵國隻是個疆域小國,可一年一小選三年一大選的,這後宮裏的人終歸是不少。反正在這獲封半月有餘的時間裏,與她白伊鬥過氣拌過嘴的卻是沒有重人的,而賢妃,便是其中頗為麻煩的女人之一,以至於在白伊懶得記人麵目的情況下,還真就把她給記住了。
深宮中多有兩種女人,一種女人禍水紅顏,得王一時寵幸,於是身後丫鬟仆從成群,錦衣玉食,像金絲雀樣的圈著;還有一種女人,日日與人為敵,活得心不甘情不願,嫉妒陷害,到底孤獨。這賢妃是第一中女人也是第二種女人,隻不過她做第一種女人,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說到底,賢妃不過是嫉妒潁妃的二八年華。自打她十六歲進宮,宮中人來人往,能做到她這個位分的也是極少。她從來不相信王會真心愛上誰,於是,自己隻是敗給了時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