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定的時候,王又照常來到白伊宮中,倒是沒有像往常一樣輕浮打趣,他招招手,要白伊陪他到院中坐坐。
此時夏末初秋,天空中一輪半圓不圓的月皎潔的很,放眼一看,星光摻了露水,濕濕潤潤懸在天際。白伊縮了縮微感涼意的脖頸,伸手斟了杯熱茶,遞到王的麵前。
王抬眼:“今兒個怎麼穿得這麼素淨,改日叫司珍房給你打些鮮豔首飾,這頭頂的白簪花,下次就別帶了吧。“
”宮中有故人遠行,不管怎樣,做妹妹的還是要送送。“白伊忽然心裏很煩,也不管宮中什麼禁忌避諱,就這麼把話直接說了出來。
賢妃入宮有了年頭,從王還是個皇子的時候,她就被太後選中在他身旁侍奉著。當年來時,她還是個年輕姑娘,如今走了,也依舊是年輕的模樣。若不是心中生了怨憤記恨,她應該更美,歲月其實帶她不薄。
可是大公主,白伊想,那麼寬和善良的一個人,不知道她走的時候,是不是也有人想著送送。
王靜默良久,沒有意想的雷霆之怒,他忽然說:”是朕辜負了賢妃。“
白伊心中冷笑,她一雙眼睛看得清這宮中所有人的今生來世,她早就知道賢妃的時辰。於區區凡人來說,並不能因為不知道何時分離而罔顧深情,倘若當初並無珍惜牽掛,今日再怎樣遺憾懺悔都已經晚了。
“賢妃貴為四妃之首,自王後去世,朕便喚她掌管後宮事務,倘若不是過度勞累,她也不會這麼早離朕而去。“媵王抬頭看著天空,聲音中滿滿的不可置信,“朕竟然不知道,她居然已經瘦成那副樣子,朕的賢妃怎麼變成了那個樣子?”
白伊扣弄案幾的食指停頓了一下,消瘦?王說賢妃消瘦?世人皆知,媵王好色,尤好纖纖細腰,於是這進宮的女子都拚命的節食塑腰。可是畢竟過了那張弛有度的年紀,再加上賢妃本身身子就不大好,有媵王親自吩咐禦醫盯著,這些年賢妃就不怎麼克製飲食了。比起宮中其他嬪妃,賢妃還是體態豐腴了些。想想上次與她見麵,賢妃還是麵頰紅潤中氣十足,倘若是勞累過度以致暴斃,還真就有些說不過去。
王之後說的什麼,白伊一句都沒聽進去,照這樣來說,宮中就又多出了一個餓死之身,算上宮女之前對自己講的,這賢妃便是第六個。王宮中果然有妖,飼以人血,果真歹毒。
賢妃大殮之儀剛過,第二日便要出殯。白伊換上夜行的黑衣,抬頭一看已是三更。趁著棺槨未出,白伊要親自去見見賢妃的屍體。
宮門還死早上眾人吊唁時敞開著,如今沒什麼來人,隻有守靈的宮女垂著頭,在靈前堂跪著。白伊不動聲色地躲在牆邊,揚手使了個昏睡決,空氣中彌漫著紫羅蘭的香味,不一會的工夫,侍女們便都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白伊輕手輕腳地繞道靈堂之後,正是擺放賢妃棺槨的地方,她皺了皺眉,果然是生了怨屈的地方,空氣中夾雜著淡淡血汙的腥臭,陳舊腐敗就像開敗的合歡,饒是這守靈的長明燈盞,也驅散不了這宮中的輕寒之氣。
此時三更過半,時間更是耽誤不得。白伊深吸一口氣,心中默念得罪,一掌推開厚重的棺蓋,一副身披金玉的女屍便出現在麵前,確是宮中貴人的殯葬裝扮,隻是那女屍的皮膚,幹枯如老樹皮,深褐色滿是皺紋,明顯是被妖族吸幹了精血。白伊驚得後退一步,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記憶中還是賢妃飛揚跋扈頤指氣使的的模樣,怎生短短半月變成了這副德行。她探出右手握住女屍幹枯的手指,閉上雙眼感應賢妃臨死之前的感覺。
恍惚中白伊看到一個緋色人影端坐在賢妃的軟榻之上,而坐下錦衣華服,卻消瘦異常的女子正拿了一把刀恭恭敬敬地跪著,麵前立著一個青花瓷瓶,割破的腕上流著汩汩鮮血,鮮血撞進瓶沿發出沉悶的滴答聲。那個人影說:“月圓之夜放血七盅,漸次累加,堅持半年你便能贏。”說完還輕輕地笑著唱到:“王好細腰,王好細腰啊。”
白伊覺得這聲音很是瘮人,一身雞皮疙瘩盡數立起。她猛然發覺,半年前月圓十五,好像正是她晉升為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