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哲學,可對於因哲學的成就而帶來的地位和名望並不熱衷。他創辦了清華大學的哲學係,居功至偉,可在馮友蘭到了清華後,他立即拱手把係主任的位子讓給了馮友蘭。他覺得馮友蘭當得起,更重要的是他喜歡把更多的時間用在哲學研究上。他隻想做個快樂的“哲學動物”。
所以,在太太的客廳裏,他的朋友們大談政治時,他反倒沒那麼活躍。
馬基雅弗利說:“政治無道德。”民國時期的所有知識分子,由於時代的特殊性,都不可避免地關心政治。但這種關心,又分很多種。有人出於良知,有人出於使命感,有人則想借由政治謀到功名與“前程”。太太客廳裏的客人們,幾乎都與最後一種無關。他們的關注點更多地落在了中國的未來上。
至於金嶽霖嘛,則是一個辯證的矛盾:“我一方麵對政治毫無興趣,另一方麵對政治的興趣非常之大。”
釋鰥
“思成,思成,我該怎麼辦?”
有那麼一瞬間,梁思成慌了。他已經很久沒見過林徽因這樣六神無主的樣子了。除了那年在美國留學,嶽父林長民遇難,這些年來,林徽因幾乎像個女超人一樣,永遠都精力充沛、活潑樂觀。
可現在,她卻束手無策地向他求助。到底發生了什麼?
梁思成是剛剛到家。他前不久去寶坻考察古建築,一到家,還沒來得及洗去一身的疲憊,就被妻子的反常給嚇住了。
“來,你先坐下,慢慢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林徽因表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幾乎是哭喪著臉說:“思成,我現在苦惱極了,我好像同時愛上了兩個人,怎麼辦?”
饒是梁思成向來鎮定,也半天沒說出話來。她沒有說是誰,可他已經全明白了。
那一刻,他隻覺得自己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深愛的妻子會愛上別人。可是,她沒有騙他,沒有把他當成傻丈夫。她能坦誠相告,至少說明她尊重他。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強扯出一個飄忽的笑容,有些吃力地說:“好,我知道了。你讓我想想。”
之後,就是一夜輾轉難眠。
金嶽霖當時並不知道林徽因向梁思成坦白了。他雖然很愛很愛她,卻從來沒想過奪朋友之妻。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明白那種得不到的痛苦,又怎麼會去傷害他的朋友呢?
然而,那一天,梁思成夫婦都失眠了。
他們都需要想明白,也必須要作出一個決定。
第二天早上,太陽如常升起,絲毫沒有因為哪個人的糾結而放慢腳步。
梁思成已經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他憐愛地看著林徽因,誠懇地說:“徽因,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選擇老金,我也祝福你們,隻要你幸福快樂。”
林徽因看著他,眼睛裏漸漸淚光點點。接著,兩個人就抱頭痛哭。
是啊!再沒有別人能明白他們彼此有多痛。從少年時相識,到如今已經陪伴著對方走過了十多年。一起學習,一起經曆喪父之痛,一起熬過了那麼多艱難的歲月,他們之間除了愛情,還有太多太多的牽絆,已經在多年的共同生活中融入了彼此的血脈,要是生生地切斷,一定會痛不欲生。
然而,這個故事之所以能成為絕唱,就是因為故事裏的三個人都有不一般的襟懷:林徽因坦誠,梁思成寬容,金嶽霖克製。
所以,金嶽霖也在痛苦的思考與糾結之後告訴他心愛的女人:“看來思成是真的愛你,我不能傷害一個愛你的人,我選擇退出。”
自此之後,永不相問,終生緘默。他們都作出了自己的決定,並且一生服從。而親手“葬送”掉自己感情的金嶽霖,用一個退出的動作成全了別人的幸福之後,便隻剩下了一生的守護。
“徽因,你怎麼瘦成這樣?”
很多年過去了,他不再是客人,而成了梁家的一分子。從北平到昆明,他一路跟隨,涉水穿山而來,看到的卻是一個形銷骨立的病人。一時間,痛與喜一樣鮮明,不分伯仲。
同樣是太太的客廳,同樣是那個人、那樣的微笑,金嶽霖卻再也沒了當初的欣喜。原來,換了地點、換了情境,溫暖與心傷也不過是一牆之隔。
徽因病了、瘦了。這個慘痛的現實立時就消磨掉了相見的快樂。他從來都不願自私地去爭奪這個讓他愛到靈魂裏的女子,而如今,黯淡的生活卻毫不憐香惜玉地奪走了她曾經灼人的光彩。如果可以,他寧願忍著刻骨的相思不再相見,隻要能換回她鮮亮如初的生命力。他可以破解世上最難的邏輯,卻不能讓心愛的女子免除病痛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