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摩頓時就被迷住了。英國的浪漫氣息似乎給了他更多的勇氣,他陶醉在她明媚的笑容裏,不知今夕何夕。他給她寫信,他總是風度翩翩地出現在她的住處,他跟她討論詩歌……他的眼神越來越熱烈,感情越來越無法控製。盡管,他是林長民的朋友,算是林徽因的“叔叔”。而且,那時候張幼儀正陪著他在英國讀書,還有了身孕。
可是,徐誌摩已經全顧不上了。他的心裏盡是那洶湧的愛情,強烈到幾近覆頂。他從來沒有體驗過這樣的情緒,也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會這麼虔誠地迷戀著一個人。
愛情來了,他隻想歡喜感恩地迎接。正如同他詩意的靈感,是一筆無可計價的厚賜,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
她是一首詩,照亮了他的生命。
在那樣不顧一切的愛情裏,徐誌摩卻忽視了一點:他癡心愛戀的那個女子,是否有著跟他一樣的堅決?她對他的親昵和喜歡,也是愛情嗎?她寫給他的信裏,是含蓄地默許了他的追求嗎?他以為答案是肯定的,他覺得他們就應該在一起。
他向張幼儀提出離婚。他那位思想上裹了小腳的發妻張幼儀,本就是個難堪的“意外”,也是他人生的汙點。他沒有辦法拒絕苦悶的開始,卻可以中止過程。這樁婚姻,早就該結束了。終結一個悲劇,創造一個喜劇,這樣的人生才是他現在想要的。
他甚至等不及張幼儀去征求父母的意見,因為:“不行,不行,你曉得,我沒時間等了,你一定要現在簽字……林徽因要回國了,我非現在離婚不可。”他要離婚,他要自由。
不知道有沒有那麼一瞬間,哪怕隻是一秒,他的心裏掠過一絲骨肉天性,讓他產生了一點點的遲疑?他不愛那個孩子的母親,難道對他親生的孩子也全無感情嗎?在他冷酷地要求妻子把孩子打掉時,徐誌摩想到了什麼?詩?性靈?生命的浪漫與殘酷?這,難道也是他倡導追求的新思想嗎?
他看不到,也不關心:那個舊社會的“遺物”也是人,也有神經,也有痛感,也會受到傷害。
鬱達夫說徐誌摩是“頭大尾巴小的頑皮小孩”,他在千嬌萬寵的環境裏恣意地長大,一直是徐家的驕傲,什麼都不缺。這樣的成長經曆,似乎給他提供了一種培養“自我”的土壤。他沒有問過別人的意思,不管是林徽因還是張幼儀,他都沒有問過。
所以,張幼儀拒絕離婚讓他很生氣、很不耐煩,而林長民帶著林徽因離開英國,更是讓他傻了眼。
怎麼會這樣?他正在努力地掙脫舊生活的枷鎖,他義無反顧地拋棄了懷著他親生骨肉的“老舊”發妻,隻希望在自由的明天裏,與她詩情畫意地走下去,她怎麼能用一走了之來回答他呢?
看著林徽因空落落的住處,想起她如花的笑靨,徐誌摩的痛苦與想念都結成了冰,凍得他心底發寒。他傷心,又不明白。明明前一刻還好好的,不過是頃刻之間,怎麼全變了呢?
可不管他多麼痛苦,事實已經是事實。林徽因走了,康橋再也不是那個康橋。
回國的時候,林徽因身邊已有了梁思成。一對玉人珠聯璧合,羨煞了許多人。他不是沒想過再去爭取,也確實努力過。他又頻繁地出現在林徽因身邊,貪婪地凝望著她的笑臉,像是一生隻此一個渴望。那時候林徽因在想什麼呢?
這一場癡戀天下皆知,真正應該在意的那個人,卻隻是一徑沉默。她或許是感動的,也或許曾經心軟過,可是,這又能怎樣呢?她一言不發,照舊跟他做著朋友。徐誌摩像是站在水邊撈月一樣,以為自己總有一天會把它撈到懷裏,卻在伸手的瞬間,發現近在眼前的那輪明月隻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他與林徽因之間,始終缺少了一點兒緣分。他隻能隔著一定的距離,不遠不近地看著她,得不到、放不下,一生為難。他曾經那麼想飛,可飛來飛去,卻一生都沒有逃開他自己親手鋪就的情網。
飛上天空去浮著,看地球這彈丸在太空裏滾著,從陸地看到海,從海再看回陸地。淩空去看一個明白——這才是做人的趣味,做人的權威,做人的交代。這皮囊要是太重挪不動,就擲了它,可能的話,飛出這圈子,飛出這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