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歆瑤和容與不再交談,竹心則重歸寂靜,若靜心聆聽,隱隱可聞兩種聲音,一裏一外,交錯傳來。
沙沙沙的聲音,代表著爬蟲的靠近,雖說以他們如今的狀況來看,昔日兩隻指頭就能捏死的小蟲子很可能是難以想象的龐然大物,可兩人都不怎麼放在心上。真正讓他們注意的是另一個聲音,自竹外傳來,太過模糊,聽不大分明,仔細辨別,似是……樂曲?
巨大猙獰,仿若怪獸的爬蟲自天而降,似要將二人吞入腹中,容與一震青蓮劍,淩然劍氣由巨蟲的腦門而入,直接洞穿它的五髒六腑,周身經絡,亦在同一時刻,讓它的周身覆蓋上厚厚的寒霜,省得這家夥古怪的粘液和血澆得他們滿身,占據本來就不大的空間,讓此地根本沒辦法站人。
待包裹巨蟲的冰霜落地,仿若震動了四周空氣,葉歆瑤才緩緩睜開眼睛,仿若自樂曲編織的美夢中醒來,淡淡道:“有人鼓瑟,曲名不詳。”
說罷,她想了想,加上一句:“聽其音,此瑟應有五十弦。”
五十弦的瑟,奏得乃是大悲之音,無論由何人彈奏,也不管對方彈奏多麼歡快的曲子,都給人一種纏綿苦悶的感覺,讓人悲從中來,潸然淚下,情不能止,甚至對人生失去希望,走上絕路。正因為如此,後人截瑟為二十五弦,使之音韻歡快平和,婉轉動人,可用在喜慶快樂的場合。
世人大抵如此,喜聚不喜散,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思明日何處歸。歡快的曲子天天聽都沒事,悲傷的曲子也就偶爾聽聽,天天讓別人聽悲戚之音……這是多大仇啊!
久而久之,五十弦瑟的曲譜逐漸失傳,慢慢地在人世間絕了跡。哪怕有人偶得曲譜,動過練習一下五十弦的瑟,讓自己顯得十分與眾不同的心思,等他們找個五十弦的瑟來練習一陣子後,都會覺得自己實在太傻。這東西流傳不下來,被時光所淘汰,肯定有其道理,反其道而行之,平白無故得找這玩意來虐自己,讓自己心肝脾肺一起跟著抽疼,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葉歆瑤年少時也曾不走尋常路,總覺得別人都能學會的東西,我學會了,這完全不算什麼,泯然眾人罷了。倘若別人都不會的東西,我卻能學會,那才是大本事,顯得我十分出挑。所以她對五十弦的瑟執著過一段時間,還真翻箱倒櫃找到了幾卷曲譜,又央慕無昀為她做一架五十弦的瑟,興師動眾,忙活了好半天,學得有模有樣,最後卻十分沮喪地放棄了。
到底還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一腔少年意氣,滿以為天下沒有自己做不成的事情,又怎願意樂聲悲苦,說盡人世的無奈與分離?
如今再聽這大悲之音,換了種心境,竟又是另一種心情。
短暫的沉默後,葉歆瑤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輕巧地踏在了包裹巨蟲的玄冰上,問:“要搭把手麼?”
“不需。”容與很直接地拒絕,隨後來了一句,“事有蹊蹺,你多留點心。”
葉歆瑤點了點頭,亦明白他們這次很可能又中大獎了。
論樂器,佛門偏好黃鍾大呂,道門修士卻多愛古琴。琴聲中正平和,曠達悠遠,如高山流水,似明月鬆間,********,大象無形,讓人心曠神怡,諸般煩惱為之盡去。五十弦的瑟則反其道而行之,挑動心中悲苦之情,縱本身無意,亦沒太大的殺傷力,其音卻同於魔音,若是****與之為伴,必將走向另一個極端。哪怕天性中悲觀占得多一點,見花落淚對月傷懷,滿腹愁緒柔情的姑娘們,都不願一而再,再而三地聽這般悲涼的音調。
無論這五十弦的瑟是那位大能十分喜歡,經常彈奏的,還是他放在這裏應付闖入者的,無疑都代表著麻煩。
與此相比,這高逾千丈,巨蟲極多的竹子,實在算不得什麼礙事的東西。
這竹子被施了類似“袖裏乾坤”的神通,禁止飛行,攀爬亦頗為費力。好在生長於竹子上的巨蟲前赴後繼,容與若是願意,他的青蓮劍氣中便能蘊含凜然霜雪,凝結厚厚的玄冰,以這些蟲子為踏腳石,倒也不覺得時光難捱。
葉歆瑤專注留心竹外之音,並計算著時間和距離,待到第二日下午,辰光過了六成半,她忽然道:“殺伐之音……有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