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跟俺說,人生有“五大重要”,第二重要的就是上學攤上好老師。七十多歲的時候,俺遇到一個好老師,老師比俺小三十歲。
老師家有很多書,她說:“想看哪本看哪本,你隨便看。”俺找出來《一千零一夜》,挺厚的兩本書,先看上冊,又看下冊。書裏有很多字俺不認得,那俺也看,有的字能蒙出來,有的字蒙不出來。蒙不出來的字,俺就問老師。兩本書看完,俺多認了不少字。
後來,老師買回來“魯迅文學獎”獲獎作家的書,她看了覺著好,也讓俺看。書裏有些字俺不認識,可還能看懂,看了也覺著好。
老師問:“你說說哪裏好?”
俺說:“細節真細,跟真事似的,是那麼回事。”
那些作家裏,俺最喜歡喬葉,她寫的故事在河南,跟山東老家的風俗差不多,老家的事俺一下就想起來了。
跟老師看了兩年書,認了兩年字,老師跟俺說:“你也學寫作唄,你有一肚子故事,不寫出來太可惜了。”
俺歎口氣,說:“俺早就是坐吃等死的人了,能對付著看書,就謝天謝地了。好多有文化的人都不會寫作,俺哪能學會?”
老師說:“試試唄,不試你咋知道?試了你就知道了。”
說這話的時候,是二○一二年四月末,俺周歲七十五。老師跟俺說了幾次,說得俺有點兒活心了。
俺是安達的五七工,也叫家屬工,五月份和十一月份都得回去認證,讓人家看看你是不是活著,不認證工資就給你停了。
五月份回安達,俺對二女兒說:“這次回綏化,俺想跟你大姐學寫作。”
二女兒說:“寫吧,東邊茅樓沒紙了。”
俺去大兒家,說:“兒子,俺再去綏化,跟你大妹妹學寫作。”
大兒說:“媽呀,你要能發表文章,胡錦濤就來接見你。”
俺去大慶看三哥,俺說:“哥,這次回綏化,俺跟愛玲學寫作去。”
三哥是個文明人,啥也沒說,哈哈大笑,三哥很少這樣笑。笑了一會兒,三哥說:“寫吧,寫吧。”
他們要不這麼說,俺勁頭可能還不大。他們這麼說,俺的勁頭倒大了。
六月份回到綏化,俺跟老師說:“你讓俺幹啥俺幹啥,你讓俺咋寫俺咋寫。寫不好,你就當素材。”
老師笑了,給俺找了兩支鉛筆、一塊橡皮,還給俺一遝廢紙,紙上已經有字了,她讓俺在背麵寫。拿起筆來,俺手哆嗦,橫也寫不平,豎也寫不直,一天寫不出兩句話來。
俺問老師:“俺這樣還能寫作?”
老師說:“別著急,誰開始寫字都這樣,慢慢來。你現在就是一年級小學生,從頭開始學。”
寫了十多天,手不哆嗦了,橫豎也比原來平直了,一天能寫三行五行字。老師天天誇俺,說俺有進步。到了六月末,老師說:“你可以寫作了,想寫啥寫啥。”
俺想,寫就寫老故事,越稀奇越有意思。先寫的是胡子打百時屯的事,娘講給俺的。又寫家裏請來跳大神的,正好趕上地震,嚇得大神尿了褲子,爹講給俺的。
這兩個故事吭哧癟肚寫了很多天,遇到不會寫的字就空著,哪頁紙上都有很多空。老師下班回來,把俺不會寫的字一筆一畫寫到本上,俺再照著樣子填上。好不容易寫完了,覺得寫得還行,給老師交作業。
老師看了俺的故事,跟俺說:“這兩個故事挺好的,就當是練習了,你先放好。從現在開始,你寫自己的故事,就寫你經曆過的事。”
“俺經曆的事多了,寫啥?”
“先寫你來東北那段,一個故事寫一篇文章。寫的時候你要想著,你對麵坐著一個人,他從來沒聽過你講的故事,你要從頭到尾講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