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圓舞曲》,口琴裏也會吹的。《溜冰圓舞曲》,你感到了人頭攢動,人影錯疊。冷嗎?人人口中吐著白氣,眉毛上結下了冰霜。很抱歉,你的隨樂起舞、飄飄欲仙的感覺不是出自舞廳舞場,不是在貴族的大廳或者酒店的舞廳裏,不是在凡爾賽宮或者公爵與公爵夫人的晚會上,而是出自露天的,簡易的溜冰場地。
青春是露天的,青春是簡易的,青春隻需要席子搭起來的快樂,青春對寒風滿不在乎。愛情要的是青春的明快與純淨。
那一個冬天轉眼就過去了,一去不複返了,而對於唯一的一個冬天的回憶天長地久,這個回憶滋養了你一生,給了你一生的笑容與永遠的安慰。想起了《安娜·卡列尼娜》中吉提與列文的滑冰。小時也曾經認為滑冰是資產階級崽子的享受勾當。原來滑冰的感覺那樣美好,冬天啊冬天,滑冰啊滑冰,你已經是我的了,我已經是你的了。
你還在中蘇友好協會的大廳裏欣賞唱片。你聞到了一點歐洲人喜歡用的香水氣息。你聽著穆索爾斯基的《圖畫展覽會》,裏姆斯基·科薩科夫的《一千零一夜》,格林卡的《伊凡·蘇薩寧》,你傾聽著草原、北冰洋、伏爾加河與俄羅斯,直到紅海地中海。你聽到了海濤轟鳴,你看到了帆船起伏,風平浪靜後是美女的訴說,千姿百態後是老人的獨步,你好像來到了數十年後去到了的西班牙格拉納達阿拉伯花園,花經過精心的設計,它充塞了天地,有高的樹,有樹上的樹邊的藤,有一寸高的,兩寸三寸……的花花草草,有一百種大樹,有二百種灌木,有三百種藤蘿與攀緣植物,有五百種花和一千種草。有在樹梢、樹枝、灌木、花草上的鳥、獸、蟲、魚。有小水池,有小渠道。世界已經被精心設計、精心種植、精心安排、精心培育的花園所充滿。你已經被這樣的花園所征服,所占領,你再沒有胡思亂想、東拉西扯、天上地下、人間非人間的餘地。
還有柴可夫斯基,那對於生命的傷感,那對於傷感的沉醉,那對於沉醉的消受,那對於消受的質疑,那對於質疑的應答,那隨應答而起舞的翩翩,那翩翩之中的訴說,那訴說中的悲愴,第六交響樂的命名悲愴:那就是生與死,那就是禍與福,那就是男與女,那就是生活、愛情、煩悶與激動的燃燒。
還想起了舒曼的沉吟,還有門德爾鬆的溫馨,還有施特勞斯的怡悅欣然,還有貝多芬的雍容富麗堂皇,還有二戰音樂的沉痛與悲情,包括咱們自己的《義勇軍進行曲》。
而她將在音樂中現身,她將要在旋律裏顯形,她會在節奏裏與你舒展,在振蕩裏起伏。她也許會從畫上走下來?你一次次地為畫中人的故事而涕淚交加,你相信她早晚走下來為你清掃停當,為你烹調美點,再回到畫上去。不,我不可能下手燒掉那張神奇的畫。也許更合理的設想是從書頁中出現,寫得好的人物就是成了精的,杜麗娘從《牡丹亭》裏走出來,林黛玉從瀟湘館裏走出來,朱麗葉從莎劇裏走出來,卡門從梅裏美的中篇小說裏走出來。而你所等待的麗人可人戰士與同誌,正在準備著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