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砌好了雖不精致但完全好用的爐灶,嗬,那美好的自砌爐灶自留烤箱的自在歲月,自力更生,人莫予毒,人不堪其憂,彼也不改其樂的功力,有點根基嘍,您老!仍然按時拿著購貨本兒買到了鹹鹽。你由於行好向善敬天尊老古道熱腸祖祖輩輩積下了無量陰德,買下的蘿卜不糠不辣不孱不酸。你洗鍋涮瓢,清潔秩序,你火生得好,灶用得好,肉煮得好,味兒調節配合得好,碗淨碟潔勺子筷子都得心應手,發揚炊膳民族傳統愛國主義,亂局中的蘿卜羊肉令你幸福得流著淚大啖!你邊吃邊嘖嘖稱是,噝噝噝地舐舌頭,就著大紅即中國紅辣椒醬與自醃醋泡糖蒜而心滿意足,再無所求所憂所苦。再說那時的紅辣椒醬中絕對沒有萬分之一的蘇丹紅藥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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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苦就是無所苦。無所苦的生活沒了分量,周身輕飄飄,腳底下發軟,胳臂也變成了麵條,大腦平滑失去了褶子。思考、期待、忘記與記憶都沒有對象。無憂、無礙、無願、無憾。如仙、如鬼、如魂、如靈,如水泡,如一股氣兒,如早就駕鶴西去的雲。沒有重心,沒有平衡,沒有注意,永遠不能聚焦。沒有惦念,沒有掛牽,每天都是零蛋,每天都如一滴墨水泡在清水裏,漸漸擴散和淡化。每天都說不清睡著了,睡醒了,失眠了,睡大發了的區別。每天都是空虛得令人發狂。人生恨恨竟然是輕鬆,認真的輕鬆竟然是沒了人生。
就是說,樂完了也有發呆的時候。人生本來如此,飽了發困,餓了發呆。悲了神經,喜了倦怠。喜大發了如悲,悲大發了仰天長嘯,然後如醉如癡,迷迷糊糊。迷糊大發了透徹得洞察得全無所見。呆若木雞,乃無往而不勝。無往不勝當然就是沒有了勝負,是淡出了蒙太奇。
自製酸奶。自炸油香。自釘板凳。自騰自用餐桌做球案,用鉛筆盒與小木板做球網,打乒乓,聲響悅耳,也是交響樂。氣勢如張燮林莊則棟。這不僅是體育事業的勝利、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方針的勝利,也是智慧、想象力、因陋就簡、螞蟻啃骨頭、雞毛上天、小土群戰勝大洋古、小米加步槍打敗天下紙老虎的偉大勝利。
既然乒乓球後來尊為國球,為什麼不用千萬乒乓球演奏乒乓進行曲、乒乓隨想曲、乒乓圓舞曲、乒乓探戈、乒乓銅管樂、乒乓奏鳴曲、乒乓鋼琴協奏曲、小提琴協奏曲、大提琴協奏曲、乒乓大交響,與貝多芬的“第九”拚它一把?
自養小貓如兒女,情深意長。友人或友於人也,恐遇階級之敵歟,友貓咪友於貓乎,幸尚未給貓咪劃成分焉。養雞撿蛋,趴窩孵雞,雛雞破殼,令人想起盤古開天地,宇宙發生,天地成形,耶和華創世,生命呱呱墜地。一麵是死死不已,病狂不已,一麵是活躍不已,生生不已。與雞亦通消息,養雞更關靈悟。雞、犬、牛、羊、貓、鼬、鳥……人生得便須眾歡,莫使孤家寡人空對月!
挖菜窖。蓋小庫房。種南瓜。喝小酒,喝酒精兌水。
有一次到一位黨史教員家中做客。他說今天你要多坐一會兒,我有重要的客人來。要客來了,坐到桌前,從內兜裏掏出一個玻璃瓶,顯然裏麵裝的是藥用酒精。介紹說他是反修醫院的內科主任。他掏出酒瓶後,主人拿過涼水來摻上要喝。我說藥用酒精絕對不能喝,醫生說,他已經喝了兩年,效果極佳,有益無損。於是與兩個維吾爾知識分子共飲酒精兌水,哥兒仨都喝得有些激動。朋友們喝得激情滿懷,突然,醫生拍響了桌子,他喝道,你們知道我們的朋友(指我)是什麼人物嗎?他不是一般的人,他是詩人是作家是學問人,人家的作品獲得過斯大林文學獎金!醫生的突然殺出來的盛讚令你三魂出竅六魂涅槃魂飛天外,你慌忙擺手,連說九個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否認的聲音越大他聲言此北京來的倒黴作家是斯大林獎金得主的聲音越大,再喊下去一定能傳遍整個社區,形同你在招搖撞騙。另一位朋友,黨史教員,從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後期就非驢非馬地“掛”在了那裏,他竟然也隨聲附和起來,高喊當然是這麼回事,不要怕,得了就是得了,斯大林獎就是約瑟夫·維薩裏奧諾維奇·朱加施維裏即斯大林給發的獎,怕啥?如果我們說錯了,哈哈,太棒了,對不起,您得的就是列寧獎,弗拉基米爾·伊裏奇·列寧獎金。他們感動得變顏變色,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