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沉重、窒息的感覺,惡作劇般重複地壓縮。須句懷睜開了眼,汗沁額心。
陽光真實地穿射進來,照亮整個房間,他蹙眉眯眼,一偏頭,看到依偎身邊熟睡的人兒。黑暗中他總是孤單一人,四周空無一物,沒有聲音、沒有溫度,隻有一雙手,纖細青白,緊緊繞著、纏著,一雙要把他拖入地獄的手!他環住朝顏的身體,下意識用她暖潤的膚觸驅走可怖的情景。
以為已經遠離了,原來依然存在。這是第一次,在她的身邊,他還會作這個夢。
她也不夠可靠嗎!還是心裏的陰影真的太深!他默默端詳她的睡容,她真的長大了,完完全全是成熟的模樣,而且溫順、美麗,一如他的預期。她愛他……她是屬於他的,無庸置疑。
須句懷眼色深濃,小心翼翼撫摸柔細的肌膚,那潮紅淡褪的光澤,訴說昨夜甜蜜的占有。然而他輕微的動作還是撩醒了她,朝顏嚶嚀一聲,張開眼晴,看到他兩頰本能地染上了紅暈,但無一絲羞窘與尷尬,一切發生得如此自然。
\"醒了?\"他的聲音一如昨晚嗬護的溫柔,令人心悸。她學他,將手放到他頰上,他反手複蓋她的柔美,深深纏綿地一吻。
想起他曾經的狂襲,比起來,須句懷更適合這樣的溫柔,她不可自拔的心隨之再陷落幾分。
愛他,從初遇那一刻,就是注定的事了。身與心結合,更多的情愫衍生、明朗,纏繞住兩人,比清晨的陽光還要溫暖。
“朝顏,朝顏。”
她應聲,然後發現須句懷隻是反複念著,享受地咀嚼她的名字。
“感覺很有活力,誰取的?”
她甜甜一笑,\"是溫暖的院長,當年他是在圍牆外的花叢裏看到我,那天天亮得特別早,而且晴朗,他是出來澆花的,沒想到卻發現了我,聽我比其他的孩子反常,不但不哭,被他抱起的時候還笑得十分開心。早晨的笑顏,他覺得再貼切不過了。”
他專注聽著,能夠了解,她的笑容確實有晨光花露的味道。她原該屬於陽光的,和他不一樣。
“看到那張老臉還笑得出來,你的確很反常。\"
她眨眨眼,忍不住辯解,\"其實院長不愛錢,隻是孤兒院的經濟壓力太大,他很有愛心的。\"
“我知道。”他點住她的唇。看他溫和的表情,朝顏才明白須句懷在逗她。
她握住他的手腕,衷心地;\"希望……我能帶給你笑容。\"
他給了她一個微笑。\"你可以。\"
\"我說的是真正的笑。\"
他的笑意消失了,別開臉,起身坐在床沿。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有一點點無奈。\"有時候我真希望你的觀察力不要這麼敏銳,我不喜歡。\"
朝顏知道須句懷討厭和人談論自己的心情,即使對象是她,那塊禁地,似乎連他自己也不任意觸碰,隔在一道道的鎖後。她看著他的背影,由後環抱住他。\"可是我從來都看不見你快樂的樣子,從來沒有。\"那讓她忍不住覺得心痛。
“我說過我沒有快樂的理由。\"他回頭,睨著她。\"你也很清楚的不是嗎?有心思為我煩惱這些,不如多把精力放在公司的事情上。\"
經他一提,她擔憂地問:\"董事會怎麼辦?還會順利嗎?”
他不回答,慎重地看她,心裏有一個想法,拉她起身。\"來。\"
兩人穿上晨褸,他帶她走進書房,拿出一疊資料,裝在黑色的紙袋裏。
\"幫我一個忙。”
朝顏看看那黑色紙袋,\"這是什麼?”
\"證據。從多次盜用公款的明細,到買賣人頭以及出賣公司商業機密等等,所有卜明達的犯罪證據,每一筆都夠他吃上好幾年的牢飯。\"
“這——\"
\"這是備份,拿去送他。這次的董事會他肯定是起不了作用了,不過仍有幾個同他一心的老家夥還留著,我不想多惹風波,看了這些東西,他會管好那幾個人的。\"
朝顏簡直不敢相信,\"監事已經住院了,這個時候還讓他看到這些……\"
\"對,是不小的刺激,他可能會二度病發,甚至一命嗚呼。\"他的語氣聽不出任何在乎,\"如果這樣也是報應。\"
他真狠心,完全不念舊情。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朝顏,我把這件事交給你。\"
信任她,而這是考驗嗎?他明知道這很殘忍。
\"你會聽我的話吧?\"
她能拒絕嗎?她若拒絕呢!當然,她會令他失望,而須句懷會親自動手,那麼他的身上將多添一條無情的罪……她不要!她全心全意凝望著他,看見他眼中對她的期待,伸出手。
\"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
\"很好。\"須句懷笑了,也許是真正的笑。
她是他可靠的傀儡,任他操控。
\"出去!\"隨著憤恨的巴掌聲,資料散落了一地。
得到這種待遇,朝顏並不意外。這是卜鈺蕾第一次動手打人,但她一點也沒有客氣,看著朝顏毫不抵抗地承受這一耳光,她心中更是狂亂。她現在是上流社會最大的笑話,而這全是拜夏朝顏所賜。
\"你回去告訴懷……須句總裁,願賭服輸,我父親是咎由自取,他也認了,現在隻求能安心養病,請他高抬實手,放我們一馬。\"
朝顏將東西收治整齊,她的左臉頰痛得幾乎發麻,語調卻是異常平和,“隻要監事配合,不擾亂董事會的運作,總裁也不會為難他的。\"
\"我們不會!我不會讓爸爸這麼做的。\"她情緒激動地。她愛須句懷,太愛他了,即便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無法不為他設想。如此一心一意,卻隻換來他的利用而已。
\"這樣……最好。\"
她瞪著朝顏,\"你知道我現在最恨誰嗎?\"
\"我。\"想當然耳。
\"哼。\"卜鈺蕾回頭看了眼病房的門。\"是我父親,我一直以為他最疼我、最替我著想的,到頭來利用我最徹底的人也是他!是他的自私害了我,如果不是他的野心;我們不會變成這樣,我好恨……可是他畢竟是父親,我本不能做選擇。而你,你不過是過去的我而已。\"
她的話讓朝顏一楞。
\"你現在得意,認為自己擁有了他是不是!\"她淒清的笑意裏有幾分看透的同情。\"你以為他會愛你嗎!看看我,我認識須句懷二十多年了,付出了這麼多,到頭來呢!是一顆反製爸爸的棋子,用完了就被一腳踢開。我以為自已是特別的,以為他愛我,可是他根本就無法愛人,因為他太冷血了!\"
\"蕾姊。\"
卜鈺蕾已經預見了她的未來。\"他現在也不過是在利用你而已。\"
\"我和你不一樣。\"朝顏,心裏卻蒙上一層陰影。
\"你會比我幸運嗎!”她斷言,\"懷不會愛你的,絕對不會,有一天……你會和我一樣可憐。\"
她的言語和神情,令人不安。
朝顏留下資料,轉身離開了醫院。
會嗎!她和卜鈺蕾一樣?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腳步,瞪地上的影子,那是她,也是須句懷塑造的形體,她是他的人,他過一輩子都不放開她。
她相信他的話。
剛回到公司,就見她的秘書助理戰戰兢兢走過來,一副要被殺頭的表情。
\"特助,怎麼辦!方才有兩個人說是總裁的親戚,有要事找他,我一時疏忽就讓警衛放行,可是總裁看到他們……臉色好可怕。\"
\"現在呢?\"
她指指須句懷的辦公室,\"在裏麵,我恐怕是犯了大錯。\"
\"我進去看看。\"朝顏拍拍她,讓她回到工作崗位上。
叩門走進,來客是一對男女,姚興瑞和姚妙儀。
“哦,是你可愛的助理未婚妻,我看過報導了,表弟,恭喜。\"姚興瑞很快地說,眼睛斜看著朝顏。
同行的姚妙儀附和道:\"你沒有邀請我們,讓媽媽很傷心呢。有空多來我家走走,她很想你……\"她殷勤地笑著,想多吸引須句懷一些注意。\"我也是。\"
這些熱絡的談話聽起來一點也不覺得舒服。他們來做什麼?朝顏無心看那兩人,她隻關心須句懷的反應。
他看她一眼,示意她到自己身邊,然後才空出注意力看向姚家姐弟,\"是想我的財產吧。\"
¨怎麼這麼說——\"
\"好吧,你到底幫還是不幫!\"公子哥模樣的姚興瑞沒多少耐心,要他求須句懷已經夠窩囊了,從剛剛到現在了一堆馬屁話也不知道有沒有用,若不是到了撐不下去的地步,他是不會來的。須句家的財產多得教人眼紅,\"借\"一些給親戚渡過難關也是人之常情,他自以為是地想,料定須句懷不好拒絕。
\"多少!\"他漫不經心地問。
姚興瑞毫不客氣的說了一個九位數字。
須句懷點點頭,把玩著手上的鋼筆。\"有沒有和鍾女士商量過!\"
\"我媽?她當然知情。\"鍾芬就是知道自己的老臉沒用了才要他們來,也許同輩比較好說話。
\"那她真是太不了解我了。\"須句懷的聲音含諷,有一絲絲起伏。\"一毛錢我都不可能借給你。\"
\"你……我的公司快倒了!\"
\"我知道,最多再撐兩個月吧,也許更快。\"
\"你見死不救?\"
\"你們不是都須句家的人寡情絕義、六親不認,的確是。\"他麵無表情地:\"姚氏會垮的原因你自己清楚,我有何義務相救!適者生存,經營不善就要淘汰,這是市場定律。\"
\"須句懷,我可是你表哥!\"
他終於皺眉,這是他最厭惡聽到的話。\"我沒有親戚。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否則我保證姚氏一定垮得更快。\"
\"你!\"
他按了分機,\"黃秘書,你現在可以做一件正確的工作了,送客!\"
姚家姐弟狼狽地走了,偌大的辦公室隻有他與朝顏兩個人。
\"辦好了?\"
\"是的。\"
\"你的臉怎麼了?\"
她連忙捂住左頰.轉到他看不見的角度。\"沒有。\"
須句懷起身,拉下她的手。\"我已經注意到了。\"他托著她下顎仔細查看微腫的淤紅,那不可能是碰撞造成的。他眉頭一縮,帶她進旁邊的休息室內,從冰箱拿出冰塊,包在手巾裏。
\"其實這個……\"
\"別動。\"他很輕很輕地敷上她的臉。
朝顏睜大眼看著他。
\"疼不疼?\"
她搖頭。
須句懷握住她的後腦,讓她靠著他的胸膛,沒有再問,顯然明白是怎麼回事。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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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根本是自取其辱!\"
\"都怪你!那麼急,借錢還擺公子哥的架子,難怪把須句懷惹火,自己搞砸的。\"姚妙儀責備弟弟。
“我!你沒聽到他的話嗎!他連一毛都不可能拿出來,存心看我們死,再低聲下氣也是白搭。\"
\"沒試怎麼知道。\"
姚興瑞一肚子火,\"你試了嗎!一見人家長得俊就兩眼發直,也不想想他是誰,發什麼花癡。\"
\"你敢說我,要不是你公司會敗光?行嘛,玩工程玩到牌桌上,輸了一屁股債,連我也被你拖下水!\"
\"不要說了!\"姚妙儀日擲千金的消費也沒他在牌桌上輸得多,加上幾項致命的失敗投資都是由他堅持主導,姚興瑞心虛地叫她住口。
姚妙儀收斂怒氣,心裏開始盤算新的算計。\"我會再去找須句懷的。\"
\"那怎麼成,他話都撂得那麼絕了。\"他可不想明天就看到公司倒閉,須句懷絕對有這個能耐。
\"再慘也隻有現在這樣了,除了他,沒人幫得了我們。”她拿起化妝盒修飾臉上精致的妝。
\"有用嗎?\"
\"你看我有沒有用?\"她給他一個斜眼,媚到極點。
透過車窗,姚興瑞陰沉地瞪向須句集團。
卜氏父女離開了,幾位背後不幹淨的職員也被迫黯然離職,徹底換血,而幾天後的董事會議在須句懷的強勢主導下,達成滿意的結果。事先周密的布局使得這波震蕩不僅未影響內外運作,反而更提高了部分投資信心,他要的棋,都乖乖走到指定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