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碧色的血液流經之處,每一處都疼得讓他恨不得拿刀剁下來,可惜他的聲音和四肢一樣,全被這樣的毒和疼封住。他不能說話,不能動彈,隻能靜靜地疼,像一具屍體那樣。不,他不如屍體,他羨慕屍體,屍體至少不會再覺得疼了。
一直到三年後,割開手腕,流出來的血才開始轉紅。
即使是現在,他的血顏色看上去也比常人要淡一點,不是濃重的腥紅,而是嬌豔的胭紅。
他已經不能算正常的人類了,他隻能算一個借自己的屍體重生的魂。
一個魂而已,需要什麼肉欲!
此時此刻,他眼中有著糝人的光。所有掩蓋在溫雅麵具下的暴戾和怨忿盡現,俊美的麵孔幾乎變形。
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回憶。
隔著一道屏風,末兒抹了抹眼淚坐正來。嗯,他要靜心,那她就幫他靜心吧。
他中毒,她幫不了他,他傷害自己,她也幫不了他。他不需要她的幫助。難以說清心中的空洞和茫然是什麼,她能做的就是壓下這樣的心情,盤膝坐下,掌心合什,開始念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這是心經。全稱摩訶般若波羅蜜心經,略稱般若心經、心經。是佛都經文中字數最少的一部,卻蘊含了最為深廣的佛法,天下禮佛之人,無一不會心經。蘭德雖然不禮佛,但他的書房涉獵極廣,這區區二百六十字也如其它文典一樣刻在腦中,末兒的聲音毫無阻礙傳進耳朵,仍然是清冽如少年般的聲音,一字一句,異樣清晰,和著窗外淅漆瀝瀝的雨聲,仿佛觀音手中的楊枝清露,一點一滴,灑入心田。
隔著屏風,看不清她的臉,但可以想象,雖然灰頭土臉,衣衫不整,她的臉上,必定安靜寧和,寶相莊嚴。
合起來的雙眸至清如水,隱在胸膛下的心,裏麵隻有他一個人。
蘭德臉上的戾氣,漸漸消退。
藥效最猛烈的時機已經過去,失血後的倦意慢慢湧上來。窗口開著,風把雨絲從窗口送了進來,帶著苗疆獨有的草木清氣。在誦經聲中,在苗疆的春雨聲中,蘭德慢慢合上了眼睛,手一鬆,簪子“嗒”地一聲,跌在竹製的樓板上,緩緩滾出了屏風外。
末兒雙手合什,慢慢睜開眼,眼中已是一片清寧。
簪子停在她身前不遠處,白玉發簪,簪尖上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色。
春藥到底是怎樣一種毒,又需要怎樣一種方式去解,很久以後,末兒才弄明白。但蘭德為什麼會選擇這種最痛苦的解毒方式,末兒要明白,卻是在更久以後。
蘭德已經睡著了,手心傷口的血已經凝結,那顏色不像常人一樣暗沉,反而有種詭異的豔麗,白玉般的手心,像是握了一小團胭脂。
輕輕替他蓋上被子,末兒不願驚動他破門而出,正打算再跳一次窗子,門外鎖卻開了,阿朝推開了門,向末兒招了招手,“阿度夜藤來了。”
“蘭德睡了。”
“他是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