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從此,漸函就再也沒有見過琴夫人,也就漸漸淡忘了她口中奪人心魄的鼓聲。

直到五年後出使神農國的途中,她也聽見了那鼓聲。

起初那鼓聲遠遠地傳來,輕巧的鼓點擊打著某種歡快的節奏,聽上去竟還使人精神愉悅。可是漸漸地,鼓聲仿佛契合進了她的心跳,一起一落都會帶動得漸函心神不寧。

她嚐試著去分辨鼓聲的方向,卻驚訝地發現雖然耳中充斥著這種聲音,它卻像是從她自己的胸腔中發出來的。她也裝作不經意地詢問身邊的侍女,卻沒有任何人聽得到那詭異的聲音。

“就像用骨頭敲著你的心。”

漸函現在終於理解了琴夫人這句看似荒謬的話語,可她還是說不清究竟是哪一根骨頭,因為鼓聲響起的時候,似乎她全身的每一根骨頭都從關節上脫開,配合著那鼓點狂跳而起,不緊不慢地一根根敲打在她脆弱的心髒上。

那鼓聲時斷時續,總是猝不及防地開始,卻又毫無征兆地結束,每次持續的時間也不同。漸函漸漸開始覺得心悸、頭痛、煩躁、無法入睡,然而自幼嚴格的修煉讓她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琴夫人就是被這鼓聲逼瘋的,或者說,她是因為瘋癲才產生了幻聽?

我也要瘋了,隻有瘋子才會竭力掩飾自己瘋癲的事實。尊貴的西昆侖皇太公主絕望地睜開眼睛,終於走出了房門。明知道失控是神人的大忌,可現在她還是迫切地想要找到那麵鼓,然後把它砸成碎片。

一個巨大的黑影從天掠下,漸函一個激靈,本能地矮下身子,巨大的翅膀從她的頭頂掠過,帶起的疾風將她的臉頰割得生痛,卻意外地讓她恢複了清醒。

漸函站直身子拂開臉上的亂發,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跑到了驛館的院子正中。“啾啾!”她驀地看清了方才偷襲自己的家夥——那隻衰老的青鳥。

可是啾啾怎麼會偷襲自己,它可是她自幼的玩伴啊。漸函扶住跳痛的額頭,心想自己果真是被鼓聲引發了幻覺。

“啾啾,你還是改不了半夜偷雞的壞毛病啊?”眼見一人多高的青鳥站在地上,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女孩撐起十二分的精神強笑著。即使身臨險境也不依賴不示弱,是昆侖皇族從小培養的驕傲,因為她們不相信有誰能強大到可以拯救自己。

見青鳥還盯著自己不走,漸函眨了眨眼睛,又補充了一句:“哦,說錯了,你更喜歡吃老鼠的。”

這句玩笑果然讓有潔癖的神鳥惱羞成怒,它拍了拍翅膀偏過頭,拋下一個睥睨的眼神,飛走了。

看來它真是太老了,根本就沒覺察到那詭異的鼓聲。漸函右手捂住隨著鼓點怦怦亂跳的胸口,慢慢靠著院子中央的一棵杏樹坐下,左手五根纖細的手指深深插進了樹下的泥土,隻有這樣,她才能克製住自己四下尋找鼓聲的衝動。

她心裏明白,隻要一鬆手,她勢必會像當年的琴夫人一樣,永不停歇地轉著圈子,直到脫力地倒在地上。

體內的靈力似乎都被鼓聲震散了,強行凝聚隻怕更加危險,所以此時此刻,她唯有集中精力思考些什麼才能抵禦鼓聲的幹擾。

她急需思考的首要問題,自然是誰在操縱那致命的鼓聲。

鼓聲是從離開昆侖國就一路隨行的,那麼首先要排查的,自然是使團隨行人員。

這次從西昆侖出使神農國,漸函雖然是公主之尊,西皇崇梓卻任命瓊華宮掌宮雋潔夫人為正使,並派遣了兩位玄圃堂的侍女春奴和秋奴陪伴,而其他隨員,則都是由雋潔夫人一手挑選。

雋潔夫人是自琴夫人瘋癲後被任命為瓊華宮掌宮的,她與漸函朝夕相處了五年,亦師亦友,如果有什麼陰謀大可不必等到現在;而春奴秋奴則是母親西皇的心腹侍女,她們也沒有理由暗害皇太公主……

更重要的是,一路行來漸函已暗暗使用了讀心術,卻並未覺察昆侖國使團中有任何人心懷叵測。莫非,那鼓聲的製造者一路跟蹤使團,而她身為神人竟一直未曾發覺?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原本陷入沉思的漸函猛地坐直了身子,臉上也迅速調整出天真爛漫的微笑。通過剛才刻意分心,鼓聲對她的侵擾已經減弱,看來這次她又可以像前幾次一樣戰勝它。

至於下次,下下次,就到時候再對付吧。

意識到自己的行蹤落入漸函眼中,少年警覺地轉過臉,露出俊美出塵的麵容。

“泊鈞?”漸函先發製人,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異樣,“你鬼鬼祟祟要去哪裏?”

泊鈞站在原地,不動,也不說話。

漸函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依然帶著促狹的笑容:“我知道了,你想去偷看那輛黑布馬車……”

“別……別說!”泊鈞慌忙搖手,生怕漸函的話被人聽見。

漸函嘻嘻一笑,果然閉上了嘴。

泊鈞依舊沒有動,隻靜靜地看著漸函。實際上,他方才一直遠遠繞著那輛神秘的黑布馬車打轉,卻發現方岩率領的二百名士兵分成四組,每個時辰一組輪流看守那輛馬車,他根本就沒有機會上前。

“你……不舒服?”盯著漸函猶豫了一會兒,泊鈞忽然開口。

“沒有啊。”漸函睜大眼睛,故意抬頭望了望頭頂的杏樹,“閉目傾聽夜風吹拂樹葉的聲音,這是意境啊你懂不懂?”

“你討厭那個……聲音。”泊鈞不理會她的掩飾,依舊生硬地陳述。

“你在說什麼?”漸函雖然有些吃驚,卻依舊滿眼懵懂,“什麼聲音?”

“我不知道……”泊鈞皺了皺眉頭,似乎在凝神傾聽著什麼,口中低低地模仿,“咚,咚咚——”

漸函驚訝地盯著麵前的少年,這種擾人心智的法術不該隻有被攻擊的對象才能聽見嗎?

“我覺得……很好聽……”泊鈞慢騰騰地斟酌著措辭,“為什麼,你會痛?”

“你怎麼知道我會痛?”漸函本能地反駁。

“你剛才……閉著眼睛的時候,睫毛……在顫。”泊鈞的聲音忽然低下去。以前有人說過,他閉著眼隱忍疼痛的時候,睫毛也會顫。

可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喂喂!”漸函喘了口氣,目不轉睛地盯著泊鈞月光下幾近完美的輪廓,臉上漸漸浮起紅暈,“難道你是在關心我嗎?”

“不是。”泊鈞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漸函沒料到泊鈞說話這麼直接,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真是的,居然連一點遐想的餘地都不給人留!”

“你可以……讓他別敲。”泊鈞見漸函還是暗中蹙眉,顯然仍未擺脫鼓聲的侵擾,猶豫著建議,“或者,讓別人……去找他。”

“別人聽不見啊。”漸函無所謂地撇了撇嘴,“我也找不到這控製的人在哪裏。”

“那我幫你……”泊鈞主動請求,“你幫我解咒……我就……”

“明白了,你想趕緊還掉欠我的人情是吧,連背債過夜都不肯!”漸函有些煩躁起來,“說話吞吞吐吐的最討厭了!”

“嗯,我幫你……讓那個聲音消失。”泊鈞認真地點頭。

“你打算怎麼做?”漸函有些懷疑地盯著泊鈞,這個少年似乎全身充滿了靈力,卻又似乎對法術一竅不通,否則何至於連區區光影咒都無法對付?她從未指望過他能幫她什麼,先前之所以要泊鈞幫她做事什麼的,隻是少女對俊俏少年的一點牽絆,生怕以後找不到理由和他搭訕。

所以當泊鈞提出幫神通廣大的西昆侖皇太公主祛除鼓聲的時候,漸函真是感覺天與地顛倒過來了。

“我……”泊鈞很認真地想了想,“我去跟他說……太吵了,請他……不要再敲了……”

“哈哈!”漸函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愣了愣,忽然大笑著捂住了嘴,“好吧好吧,看看他肯不肯聽你的話。”

“你和我一起去嗎?”似乎被漸函笑得有些心虛了,泊鈞囁嚅著問。

“好啊!”漸函想站起來,卻又腳一軟坐了回去,竟是方才為了抵禦鼓聲消耗了太多靈力。

“算了,你自己去吧。”她臉上的頹喪一閃即逝,“我要是去了,那個人察覺到我高深的靈力,肯定會跑沒影的。我還是不要打草驚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