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等青簧台的宴席結束。”秋奴的眼睛,如潭水般深不可測,“等昆侖和神農兩國定下婚盟,公子就可以走了。”
難道昆侖國已經覺察了什麼?紹原暗暗吃驚,卻盡量不動聲色:“看來我隻有挨餓了?”
“公子挨一時之餓,成全昆侖神農一世姻緣,可是莫大的功德。”秋奴端莊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可我就算餓死,神農國的兩位皇子也未必願意與昆侖公主定親。”紹原無奈地聳了聳肩,“何況,我國昌寓大人是神人,他很快就能找到我的。”
“他來不及的。”秋奴閑閑地回答了一句,語氣卻甚是篤定,“這會兒,嘉頌皇子大概已經在求親了。”
“你怎麼知道?”紹原瞪大眼睛,立刻想起了方才在青簧台下所見的那個紅衣青年。他果然便是神農國大皇子嘉頌,可他不是與他的弟弟一樣,一直在推托這門親事嗎?
“我就是知道。”秋奴看了一眼紹原,顯然並沒有把這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少年放在眼中,“我不僅知道嘉頌皇子的心思,也知道你的打算。”
不出意料地發現紹原露出驚訝的表情,秋奴笑了,深不見底的瞳仁中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過:“嘉頌皇子會成為昆侖國未來的東君,誰也不能阻止這樁姻緣。”
“我發現,隻要一提到嘉頌皇子的名字,你的眼睛就會發亮。”紹原忽然試探著說,“你以前見過他?”
“是又怎樣?”秋奴冷笑,“不是又怎樣?”
“可是他卻不記得你了……”紹原話未說完,就聽秋奴喚了一聲“啾啾”,然後下一瞬間他就被巨大的青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小孩子胡說八道,是要受到教訓的。”秋奴站在紹原麵前,居高臨下地笑道。
這種自上而下的驕傲的眼神,讓她看上去並不像一個侍女,而像——這天下的女主人。
秋奴的話沒有錯。此時此刻,一切都如她敘述一般有條不紊地上演。
那個紅袍青年走上青簧台的時候,無疑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主位上的嘉問皇子更是驚訝地迎上前來,壓低聲音問:“皇兄不是昨夜……”
“多歇了一陣,已無大礙了。”紅袍青年微笑著回答了一句,隨即朝著台上落座的兩國使團拱手行禮,“神農國嘉頌見過各位使節。姍姍來遲,還望恕罪。”
對於神農國大皇子的突然露麵,無論是昌寓還是雋潔夫人都頗為詫異。不過看嘉頌臉色蒼白麵有倦容,說是身體不適倒也不像偽裝,於是連忙寒暄還禮。
“嘉頌此來,一為代表父君向各位使節致歉,二為——”他忽然朝著雋潔夫人和漸函落座之處躬身一揖,“向昆侖國皇太公主求親。”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昌寓驚怒於計劃的落空,嘉問驚愧於自己的推諉,火正少師等陪宴諸臣驚訝於心機枉費,就連漸函也驚覺自己命運的轉折,不由得在座下偷偷握住了泊鈞的衣角,而泊鈞卻默默地將衣角抽走了。
隻有雋潔夫人驚喜於不負西皇的使命。
她款款地向嘉頌皇子回了一個禮,試探性地開口道:“殿下是否知道,敝國皇太公主乃是未來的西皇,殿下若是求親,以後必須離開神農,入贅昆侖?”
“知道。”嘉頌沉穩地點頭。
“殿下並未接觸過敝國公主,那不知殿下為何願意放棄未來繼承神農皇位的機會而甘為昆侖國東君呢?”有些問題皇太公主不便自己開口,雋潔夫人就要代她追問。
“夫人如果剛才參觀了百草苑,就知道我最大的興趣是研醫伺藥而非治國領兵。”嘉頌的笑容仍然如春風般和煦,“而昆侖山萬物盡有,奇花異草數不勝數,卻隻有西皇東君才有資格上山采藥煉丹。嘉頌不才,自幼對昆侖神山充滿向往,若是僥幸能煉製出西王母失傳的不死藥,做不做神農帝君又有什麼關係呢?”
“殿下回答直率,妾身很是欣賞。”雋潔夫人雖然看得出漸函對泊鈞的小小心思,但與神農聯姻之事關係巨大,自然不會為了那點青澀的萌芽而妥協,當即笑道,“殿下既然有意,就煩請貴國木正準備一應禮官聘物,擇日互換金冊。”
“好。”嘉頌皇子點了點頭,轉頭去看木正。木正原本有些怔忡,見嘉頌皇子看他,慌忙躬身:“下官定盡全力……”
“請等一下!”木正話音未落,忽有一個聲音打斷了他,恰正是一直沉默不語的漸函。
“小函!”雋潔夫人生怕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公主鬧脾氣,忙道,“兩國婚約不可兒戲……”
“夫人說得對,小函怎麼敢妄自幹擾國家大事?”漸函抿著嘴唇微笑,“隻是小函身為瓊華宮女官,需要為皇太公主傳達一句話。”
“貴使請講無妨。”嘉頌皇子耐心地說。
“公主並不反對與殿下定親,不過公主想要自己決定成親的日子。”漸函盯著嘉頌皇子的眼睛道。
“小函……”雋潔夫人隱隱猜出漸函要玩花樣,若是把日子定在幾十年後那可怎麼了得?可她還沒有來得及阻止,嘉頌皇子已滿口答應:“好。不知公主想定在什麼時候?”
“皇太公主即位為西皇的時候。”漸函生怕雋潔夫人打岔,迅速地補充一句,“那時候成親,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好。”嘉頌皇子照例微笑點頭。
而一旁的雋潔夫人聽到漸函這句話,原本緊張的表情忽然放鬆下去,居然沒有再出聲阻攔,隻輕輕提醒一句:“煩請殿下先給一個信物。”
“信物?”嘉頌低頭看了看身上,從腰間取下一個紅色的墜飾來,“這個雞血石印章是我平日所用,就交予昆侖公主作為信物吧。”
就這樣,原本懸而未決的昆侖神農兩國聯姻之事決定下來。至於昌寓、嘉問、雋潔夫人等在座眾人心中滋味,實實錯綜複雜,不一而足。
“殿下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宴席散場後,一直擁戴嘉頌繼位的少師痛心疾首地質問,“婚約一旦締結,帝君之位非二皇子莫屬,殿下將置那些擁戴您的臣民於何地?”
“父君得了溟妖之血,未必不能康複臨朝,談下一任帝君還為時過早。”嘉頌看著自己的授業恩師,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何況,我去青簧台的半途,遇見了一個人。”
“誰?”少師不解,究竟是什麼理由能讓嘉頌皇子心甘情願放棄所有入贅昆侖?
“一個自稱昆侖使團成員的女子。”嘉頌的表情有些沉重,“她告訴我如果不向昆侖皇太公主求親,軒轅國就會有人鵲巢鳩占。軒轅帝君一向存有滅神農一統中原之誌,若他們和昆侖國聯手,加上父君病重,災害連年,神農國可就真正艱難了。”
“可就算如此,您也……”
“莫非老師還指望嘉問?他那個脾氣,怕是到了昆侖國會活活憋悶死。”嘉頌笑了笑,目光悠遠,“不像我,真的可以去昆侖山專心采藥煉丹。”
少師歎了一口氣。
昆侖國女主執政稱為西皇,女主之夫稱為東君,名雖為“君”,實則地位尷尬。特別是來自異國的東君,為避嫌疑都不便插手政務,唯一能投入的事就是修煉。這一點,即可為出自神農國宗室的現任東君,也就是皇太公主漸函的父親所證實。
可是縱觀各國局勢,彼強己弱,少師發現自己已找不到再度勸說嘉頌的理由。
“殿下就如此信任那個昆侖國宮女嗎?”少師最後無奈地道,“萬一她是騙您的呢?”
“她是不是騙我,我看得出來。”嘉頌自信地笑了笑,“我看得懂她的眼神。”
“說不定就是殿下幾年前出使昆侖的那次……”少師恍然大悟。嘉頌皇子龍姿鳳表,溫文爾雅,不知不覺間便傾倒了無數女子的芳心,那個昆侖宮女想必也是一樣。說不定她這番報信,也含著幾許營造近水樓台的私心。可惜明月有意,流水無情,嘉頌皇子至今都冷情冷性,常常連人家的名字和麵貌都記不清楚,不知讓多少女子遺憾終身。
“老師不必多慮,既然婚期是定在新西皇登基之時,離我離開神農之日還很早。”嘉頌寬慰,“足夠等到父君康複,嘉問成人。”
少師點頭。
西皇崇梓今年不過四十歲,以神人的身份而言甚是年輕,那胡鬧的小公主要把婚期定在即位之時,擺明了並不想將這紙婚約變為現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跟隨在她身邊的俊美少年,才是她目前最感興趣的人。
不過這些都無傷大雅。對於國與國而言,形式上的婚約比實際的婚姻更為重要,以前也並不是沒有出現過兩國主君成婚後分居治國的先例。
既然時日尚早,一切都還有變數,少師也就漸漸放下心來。
然而此刻他們都沒料到,那驚天動地的變故,會來得那麼快。